第一次预选 明星的诞生(第3/4页)
所有的观众仿佛都拥有同一个耳朵,同一双眼睛,发起情来。而舞台上的他,并没有丝毫胆怯,也没有丝毫退让,坦然地接受着观众的秋波,给出回应。
不过,弹钢琴的人不同,弹出的音竟然如此迥然相异。
虽说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一旦亲身体验,竟感觉如此不可思议。
十二平均律是基础中的基础,如果墨守成规去弹奏,就会变成平凡的背景音乐,他竟然能弹奏得如此生动活泼、惊险刺激。
每一个音符都深刻丰富,但并不是赤裸裸,而是如同包裹在天鹅绒之中。简简单单的音符之中竟有一丝愤世嫉俗的巴洛克之风。
嗯,装饰音符弹得真漂亮。亚夜咋舌称赞。
不随大溜,又流利酣畅,整整齐齐,毫无缝隙地嵌入曲子。
而且,他弹奏得多么轻松啊。整首曲子没有一个地方多用了力。他如同在爱抚键盘,每个音符都明朗欢快,从头到尾钢琴都在欢唱。有人弹钢琴时有独特的姿势和招牌动作,让观众感觉弹奏者倾注了全身之力,动作吸引人眼球。相比之下,此人弹奏的姿态十分舒展,充满了随意轻松,而他对待音乐却如此关切备至、周到细心。
真了不起,游刃有余。如此宏大的音乐。
想到这里,绵贯老师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
身体里藏着宏大的音乐,那音乐强大又明亮,狭小的地方容纳不下——
确实,就是这种感觉。不知何时,老师曾经这么说过。
原来如此,难怪纳撒尼尔自信满满。
坐在评审席上的三枝子也入迷地盯着马赛尔。
二楼全部是评审席,十三位评审分两排坐定,评审和评审之间空出座位,空间绰绰有余。三枝子和纳撒尼尔坐在后一排的两头。现在,听到这位令人惊叹的参赛者的演奏,众人肯定都意识到他的老师,正是纳撒尼尔了吧。
宽广的音阶,直接使用这种单纯的表现手法,这样的演奏好久没听过了。有很多钢琴家基础扎实,或是技法灵巧,想必也都下了不少功夫,但很少出现以破天荒的“宏大”和留白征服听众的钢琴家。
这孩子将本来矛盾相反的东西十分自然地化为己用,容量之大,令人惊叹。
她想起了在派对上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充满野性,又优雅无比:充满都市风情,又浑然天成。
钢琴的声音新鲜水灵又成熟老到。虽说还有许多未知的因素,但已经能让人感到风格自成一体。
难道是混血的原因?不,二分之一还是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并不稀罕。特别是在欧洲,自古以来就民族混合,混血儿并不少见。而且随着祖辈传下去,成分越来越复杂。正因如此,纯血主义和血统之争才更为严峻。
杂种。当时她想起了这个词。
这孩子的过人之处,在于他把杂交变成了自己的优势,多么强韧。
有些血统复杂的孩子想成为演奏家时,时常会因为在父亲或是母亲的祖国感受到排斥感,苦恼于自我认同,最后名副其实地成了“半吊子”。当然,其中也有些人成功地吸取了双方的优点,将自己变成了“双面人”。
而马赛尔,不光是“双面人”,他有三面甚至更多。
甜美华丽,而又阴郁复杂。欧洲传统,拉丁的光影,东方诗情,还有北美的辽阔。所有的一切都毫无冲突地共存,融为一体,形成了他的音乐。切换曲子,变换角度,他所拥有的多面性就会呈现出不同的一面。这成为一种谜一样的魅力,让人想再听他弹奏别的曲子。
容貌过人的年轻技巧派常常被同行轻看,长辈和职业音乐家,肯定也能接受马赛尔。
她看到了坐满一楼的女性观众。
日本的女观众,真的对美貌和身材很感冒。马赛尔身上,有流行的潜质。
二楼的座位有时让人感觉离舞台更近,马赛尔弹奏的时候,有一种翻开立体绘本,人物忽然跳出来逼近自己的错觉。
巴赫弹得不错,莫扎特也很精彩。光是会弹,光是声音好听,并不算是有才华。肯定也经过了辛苦的练习吧。当然,那是纳撒尼尔的弟子,纳撒尼尔容不下偷懒的弟子。
跟霍夫曼先生一样。
她这才惊觉这一点。
纳撒尼尔是不是也怀着自负,认为马赛尔才是先生衣钵的继承人呢?
她强忍住,不去看纳撒尼尔。
仔细想想,霍夫曼先生正是混血。他的祖母是日本人,嫁给了普鲁士贵族,父亲是大指挥家,母亲是意大利的著名歌剧女演员。据说从小就被寄养在各国的亲戚家里,童年动荡不安。他复杂多变、严肃较真的个性,成就了尤治·冯-霍夫曼的伟大音乐作品。
倾心于老师的音乐的纳撒尼尔,大概在马赛尔身上看到了新时代的霍夫曼吧。正因为如此,老师另有弟子,才令他受到如此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