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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息了一声,从松垂凹陷的扶手椅中站起来,开始盘点一楼的物品。广告单上说的“家具齐全”都是骗人的,全是些没被处理掉的旧家具,只有一张床垫和一罐煤气是新的。书架上摆着几本书,墙壁上挂着几幅画。

目前为止,我看到的最大的家具是一张颜色早已褪去,身上伤痕累累的餐桌。我将手放进桌面上一个深深的凹槽里,想象过去住在这里的人,曾经围坐在餐桌旁,在这里吃过无数顿晚餐,写过无数封书信,还有调皮捣蛋的孩子,抱着擦破皮的膝盖,坐在这里让大人涂药。

中介公司的话要是可信,我将会是住进这里的第一个陌生人。在它的五百年历史里,只有两个家庭曾拥有它。而现在,它又多了一个新住客,一个从城里来的,脑子里充满天真烂漫幻想的作家。她从来没有经营过菜园子,更不用说经营一座山谷了。

我走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摆放着碗橱,像是清洗和存放碗碟的地方。橱柜上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餐盘上大多绘着鱼类的图案,例如沙丁鱼和金枪鱼,橱柜后排藏着两个黑色的瓶子,里头装着黏糊糊的东西。我将其中一瓶转了过来,正面歪歪斜斜地写着“黑莓酒”,生产日期是两年前。

看完以后,我把它转回去,照原样摆回原地。在这幽深的谷底,陪伴着我的只有几丝老妇人生活过的痕迹,这让我感到十分孤独。我想找人说说话,哪怕一分钟也好,可这里没有电话机。即使有,我又该打给谁?母亲或者姐姐?搬到这么遥远的地方,她们早当我脑子抽筋了。更糟糕的是,我还对她们撒了谎。我骗她们说,签下合同之前,我已经参观过房子了。我还在她们面前说得天花乱坠,把这里形容得诗情画意:豪华的壁炉,肥沃的菜园,漂亮的茅草屋顶,绿意盎然的草地,安静舒适的环境,住在这里可以令我文思泉涌,下笔有神。要是她们知道,我只凭一张模糊的照片,就草率地签下一年的租约,还接受了那么奇怪的条款……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洗涤室里有个水槽,水龙头生锈得很厉害,有些铁锈已经剥落了,无所事事的我漫不经心地拧开水龙头。一开始,水管里没有任何动静。几秒钟后,它开始发出突突的怪响。接着,有水断断续续地喷出来。水是褐色的,还夹带着细沙子。不久后,出水量稳定了,水质也变清澈了,我将手伸进冰凉的水流中。水槽旁边是一扇积满灰尘的窗,正对着菜园子,透过窗户能看到外头的小草坪,还有远处的树林。

我低下头,用手捧了一把清水,扑在疲劳的双眼上。眨动眼睛时,我的眼角瞥见了一道移动的影子。当我转过头去,那个影子却蓦然消失了。想到也许有人或动物在暗中观察我,我的背脊就忍不住发凉。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只是一只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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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悄无声息地潜入厚厚的黑莓刺丛,脚步比半空中飘落的雪花还要轻巧。它从刺丛中穿过,荆棘划不破它的外衣,如夜般漆黑的果实玷污不了它。草地变凉了,蝙蝠惊飞了,黑夜就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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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任由窗帘布落下来,绝望地看着昏暗的天色,一脸生无所恋。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收拾出一块立锥之地。我知道租金如此便宜,其中必有猫腻,可我万万没想到,所谓的“以实物为准”,竟会如此天差地别。

窗帘里外沾满了厚重的灰尘,窗台上堆满了死去的苍蝇和蜜蜂,尸体横陈。当我将窗帘抖开时,那些尸体如纸屑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我带来的洗洁用品只有一瓶洗洁精、一块海绵、几条洗碗巾,在这里根本不够用。“你从来没想过会这样。”脑海里有个声音对我说,“你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很完美。”

我强打起精神,朝放在角落里的黑色书柜走去。多少做点清洁工作,总好过站着不动,劳动的时候还能放飞思绪。书柜里的架子落满了灰尘,我用一块布将灰尘抹去。几本书斜放在架子上,封面大多是皮制的,因年代久远,边角都卷了起来。书名很是熟悉,这令我心情好了不少,仿佛找到一位趣味相投的故人,虽然这里离我真正的故乡很远。我找到了几本狄更斯和哈代的小说,一本完全散架了的圣经,一两本磨损严重的年鉴,小心地拂去书皮上的灰。有本册子摸上去不厚,书脊平整,却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忍不住立刻就打开了。这似乎是一本素描簿,扉页上留着字迹优美的签名:

托马西娜·罗斯卡洛

敞开的门外突然有东西一闪而过,将我吓了一大跳,书差点从手中滑落。门外有翅膀扑动的声音,还有黑压压的影子,我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山谷外,夜幕已经降下来了,天空呈紫灰色,像鸽子羽毛的颜色。远处,蝙蝠在天空中向下俯冲,迂回飞翔,它们那“吱吱”的叫声令我不禁莞尔。我转身回到屋里,寻找电灯的开关。门边墙上有个老式开关,我伸出手指按了一下,没有反应。我又按了一下,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连个电火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