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雾中机场](第14/15页)

她的背影转过房间门口,只剩下拖鞋与地面之间轻软的摩擦声。我裹着被子坐起来,枕头垫在背后,那种绵软的感觉甚至让人认为生病其实也不坏。房间没来得及整理,湿乎乎的手袋躺在地板上,脏衣篮里堆着的那团衣服也像被水泡过一样,早晨刚换过垃圾袋的垃圾桶已经被擦过鼻涕的纸巾堆满了小半……不对,这才是我房间的垃圾桶,企鹅是唐唐房间的;而名片拿回来时摆在我书桌上。如果她是错将名片扔了又捡回来,那她刚才该掏的垃圾桶绝不会是企鹅。她是拿到了自己房间里才扔,扔了又反悔再掏出来的。

照这么看,唐唐跟名片的主人关系应该不简单。

“发什么呆呢,喝吧。”她保持着飘进屋的速度一屁股坐到床上,把手里的碗递给我。

碗里的姜茶还冒着热气。我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搅着,问:“唐唐,留名片的那人是谁啊?”

“企鹅他爹。”唐唐挪了挪屁股,把腿伸进被子,背靠在我空出来的半个枕头上。

“难怪你这么矛盾,想扔了又舍不得。”

“唉,我真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见见。”唐唐居然神色落寞地叹了口气。我似乎从没见过她这种表情,记忆中最接近的一次还是去年房东来要求涨房租时。看来,初恋情人对她的杀伤力远远大于房东。而“房东”和“房租”这两种物体绝对是我们之间谈过的最伤感的话题。

见我面带难色地看着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此慎重的问题。她挠了挠头:“要不,不见了?”

“唉,都费了半瓶洗手液,还是给人家回个电话吧。”

“我回了。他说约我见面。”唐唐行动还挺快,早已跳过了要不要打电话这个问题,直接进入要不要赴约的纠结。

“见面怕什么,去吧。”我说着,一口喝光了碗里的姜茶,侧过身把空碗搁在床头柜上。

唐唐还是一脸惆怅:“我们都分手三年多了。我以前是觉得他肯定会回来找我,但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又不是银行,他存在这儿的感情爱取走就随时取走,爱存着就存着,还能有利息,还除了他谁也不能动!”

“唐唐,这一点你要明白,你去赴约绝对不是为了他。”我微微转过身正面对她,“别管他为什么想见你,对你而言,去见他只是为了解决你自己的疑问。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压在你身上这么久,不去解决,你没法重新开始。”

“这我也知道。但是,去面对面互相把当年的事情都问清楚之后呢?之后我就能对男人这种动物增加点信任感吗?”唐唐仰起头,依然犹豫不决。

这一刻,我忽然清楚地意识到:唐唐不是在逃避过去某段失败的感情,而是害怕自己还对前男友存有感情。并且,是一种对他还有感情却又不敢信任他的矛盾心情。

她怕他还想着她,她更怕他已经不想她了。

她一直想摆脱这段感情的遗留问题,但更怕彻底将它画上句号。

总之,她没忘记过他。如此看来,她对追求者的种种挑剔都只是因为无感。他是一双她一见到就想穿回家的鞋,只有当这双鞋尺码不合脚时,她才会退而求其次在橱窗前挑挑拣拣。其他的鞋无论高跟或平跟、冷色或暖色、漆皮或麂皮……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只不过是想带一双鞋回家,当最喜欢的鞋缺席,其他鞋都只是等着被挑剔的候补。即使买了一双候补,回到家也是不情不愿地扔进鞋柜,鲜少再去穿它。

大部分女人都是如此:可以妥协,却绝不甘心。

我不希望唐唐妥协之后不甘心一辈子。

“去吧。如果你清楚自己不会甘心跟别人在一起,那就去重新了解他;如果能证明他不值得你耿耿于怀这么多年,那现在彻底放下也不迟。”

“嗯。”唐唐发出一个单音节,倒头就枕在我的肩膀上。片刻,她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问我,“你老实说,你跟黎靖在一起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原因?”

“我?”我承认自己对这个问题有些吃惊,“我不是。我们没有在一起,而且,我想他跟我一样,纯粹是需要一个不会让他回忆起过去的朋友。”

除此之外,我对过去从来不曾念念不忘。只是那些往事像一团雾紧紧包裹着我的某段人生,如果将它们从脑海中抹去,我也完全遗失了某一部分的自己。时间虽然从不倒退,但它永远是完整的。我受回忆困扰,仅仅因为它们已成为我人生的某一段,无法抛弃,也无从否认。

失去记忆也许能获得轻松,但同时也带来了残缺。想要活得完整就必须容忍往事的存在,只是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方式与它们和解。

唐唐回房间休息后,我从枕头后翻出手机来给老妈发短信。今天我们还没通过电话,免得她打来听到我的鼻音又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