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夜与寂静](第17/19页)
“是我的,不过我都忘了它的存在了。你在哪儿找到的?”
“就在烤箱上边的墙上挂着呢!”她说。
原来它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我从未留意。当时我可以粗心至此,只因为不曾在意;如今有心回忆,才知道这些事有多么巨细无遗。
待唐唐擦完手,我接过毛巾:“我很久没用,都忘了它了。算了,既然找到了,就洗洗收起来。”
“别啊,挂在厨房挺方便的!”唐唐不明前因后果,要我将这条毛巾留在厨房里。
“也行。”我手上的毛巾摸起来厚实温暖,它躺在角落无人问津那么久,却奇迹般地未多沾尘,看样子依然整洁如初。
唐唐将毛巾挂回去,我低头继续帮她整理。一件件衣服和用品被堆叠整齐中、按部就班地摆进箱子,沙发上那座五颜六色的小山,很快就平平整整地装进了旅行箱。唐唐刚才把咖啡洒了,蹦跶着要下去买水。我站起来指指茶几:“你先收拾了这一摊子吧,我下去买。”
“不要吧——”她当即面对满茶几零零碎碎的杯具哀叹。
接近十一点半,楼下的小径很静,一切如常。
只不过……我好像又看到了黎靖的背影。他背对我安静地坐在上次那张长椅上,我一时间恍惚如遇梦境。那背影的弧线如此熟悉,单凭光线不足的模糊一瞥或许我会认不清天天朝夕相对的小章,但绝对可以在同样的情况下认出黎靖。
我承认自己一直期待他会再出现在我面前,而当这一幕发生在眼前,却完全不知道该不该装作视而不见。他不是已经作出决定了吗,怎么还会深夜出现在我楼下?如此疑虑掠过脑海,我顿时又不敢再轻易断定:或许是他,又或许不是。或许是距离太远,又或许我已经再也不敢肯定自己对他的任何判断。
低矮的灌木丛横卧在我身前,“去”和“不去”两个念头在心里相持不下,根本分不清孰先孰后。我发现自己陷入了无法思考的僵局,而脚步只是放慢,并没有停下。
离他的背影每近一步,都感到整个人更沉一分。
这条路太短,我终于还是走到了他身边。
他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只是抬头看看我,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我在他旁边默默地坐下。他在长椅这一端,我在那一端,中间隔着半人的距离。我们都心照不宣,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在这里遇见绝不是偶然。
我所认识的黎靖不是一个反反复复轻易推翻自己决定的人。对于我们之间即将发生的交谈,我从未心存不切实际的侥幸期盼。
果然,他说了一句我最不爱听到的开场白:“你最近好吗?”
仿佛我们只是一段时间未见面的朋友,不曾发生任何事,也不曾有过任何改变。
“还行。”我别无选择地答。他明明知道这个问题只有唯一的答案,还非要听我亲口说一次?
答得这么快,他反而怔了一怔:“来的时候看到你家灯亮着,就知道你没睡。”
“我刚跑步回来。你呢?散步?”
他没有回答,眼睛看着前方,似在注视夜的另一端某个未知的远处。
片刻,我打破短暂的沉默:“你不是期末很忙吗?”
“再忙也有休息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对着我。
“嗯。”我找不到话,就只嗯了一声。
这夜寂静得在心里投下空茫的回响,头顶被树木遮住的天空静静地压下来,用浓重的黑夜罩住了我们两人。
许久,黎靖像下定决心般,略显艰难地说了一句话:“我,大概需要一点儿时间。”他半夜出现在我家楼下又不打算让我发现,都已偶然遇到,他对我说的竟然是需要一点儿时间。
有谁不需要时间?须知,要经过详细审度考量的感情根本不叫感情,只能算是一个选择。对于他,我不能接受被考虑,从前不能,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我久久地注视着他。他侧脸的轮廓、他嘴角的弧线都是那么熟悉,而我们之间此时此刻正隔着亲密距离以外、安全距离以内的完美尺度。
“你有的是时间。”我说。
“你能给我时间吗?”他语速平缓地、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般地问。
原来这就是他在要与不要之间作出的选择。我们继续不清不楚地相处下去,直到他下定决心为止。
我摇摇头,轻声回答他:“不能。”
我不能。有些事即便犹豫了一秒,答案也不再纯粹。咖啡可以加水,书可以有空白页,一首歌里都可以有休止符,但感情不能存有迟疑。我从不苛求过程完美,只期望开端能够纯粹。吃饭可以预约,看电影可以预约,旅行可以预约,去医院都可以预约;唯独在感情未够深时,如何能预约要到未来才会出现的答案?不愿现在要也不愿马上舍,这是贪心。我可以容忍的事并不少,唯独宽容不了这一件。或许只要糊涂一点儿单纯一点儿低微一点儿便无须计较这么多;但正如他所说,我总想把一件事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