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坎坷记愁(第7/14页)
我和芸育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女儿叫青君,当时已经十四岁了,读了不少书,而且贤惠能干,变卖银钗、典当衣物以维持生计,全靠她操持。儿子叫逢森,当时也有十二岁,正在从师读书。因为要照顾生病的芸,我好几年没有出去谋事,只在家里开设了一个画铺。三日所进,抵不上一日所出;焦劳困苦,艰难度日。寒冷的冬天没有皮衣御寒,只能硬撑。青君因衣衫单薄而冷得发抖,嘴上却强说“不冷”。由此芸发誓不再看病吃药。
芸有时能够起床,恰巧我的朋友周春煦从福郡王府归来,他想请人绣一部《心经》。芸考虑到绣《心经》可以消灾降福,而且对方给的刺绣工钱也很高,就把这个刺绣的活揽了过来。因为周春煦时间紧迫,不能久等,芸便赶了十天时间为他完工。身体虚弱再加上骤然的劳累,致使芸不久又添了腰酸头晕的病症。她哪里知道,薄命的人,佛祖也不会对她发慈悲啊!
绣完《心经》后,芸的病情更加严重了,一会儿要人伺候吃饭,一会儿要人伺候喝水,家里人因此更加厌恶她。这时,有一个欧洲人在我画铺的旁边租了一间房子,主要是以放高利贷为业。因为他请我给他画过画,所以我们就此相识。有一次,有一个朋友向这个外国人借了五十两银子,并请我为他担保,我不便推辞,于是就答应下来。但是没有想到这个友人竟然带着银子跑到外地去了。欧洲人看到贷款无法收回,于是就向我这个人担保人逼债,经常来我这作口舌之争。开始的时候我只好以字画作抵押,后来就已经没有东西可押了。年底的时候,我父亲回家,欧洲人又来逼债,在家门口大叫大嚷。父亲知道这件事后,把我叫过去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我们是书香门第,你为什么要欠一个无赖小人的钱呢?”正在我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芸小时候结拜的一位干姐姐华夫人在知道芸生病之后,特意派人前来探望。芸的这个干姐姐已经嫁到锡山(今江苏无锡锡山)的华家,听说芸病得厉害,就派人过来探病。父亲误以为是憨园女派来的人,更加发怒地训斥我:“你的媳妇不守妇道,和娼妓结拜为姐妹。你也不求上进,整天与无赖小人厮混。如果将你置于死地,我于心不忍。姑且宽限你三天,你尽早为自己谋生计吧。晚了的话就按忤逆之罪惩罚你!”
芸得知这件事情后,不断地哭泣,说道:“都是因为我的罪过,父亲才会如此发怒啊。如果我死而你外出,你一定不忍心;如果我活而你离开,你一定舍不得。怎么办呢?姑且秘密把华家的来人叫过来,我勉强起床和他谈谈,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于是就让青君将芸扶出卧室,叫来华家的人询问道:“你家主母是专门派你来的,还是你顺道过来看看的呢?”华家的人说:“我家主母很早就知道您生病的消息,本想亲自探望,但因从未走动,就不敢轻率登门。临行时她还嘱咐我,如果夫人您不嫌弃乡间条件简陋的话,不妨到我们那里调养一段时间,也好实现你们结拜时的诺言。”这应该是陈芸和华夫人小时候在一起刺绣的时候,曾相约在对方遭难时一定要帮助对方吧。芸就对来人说:“劳烦你快点回去禀告你家主母,请她两天后悄悄地派船接我过去。”
华家的人回去后,芸对我说:“华家的干姐姐待我情同骨肉,你要是肯到农村去,我们不妨一起前往。但是携儿带女的又很不方便,留在家里又会拖累父母,所以必须在两天内安顿好他们。”
当时我有个表兄叫王荩臣,他有个儿子叫王韫石,很愿意招我的女儿青君作儿媳妇。芸便说:“我听说王家的孩子懦弱无能,不过是个坐守家业的人,可是王荩臣又没有多少家业可守。幸亏他家是个诗礼之家,并且又是独生子,我看可以答应这门亲事。”于是我对王荩臣说:“我父亲与你有甥舅情谊,韫石要娶青君为妻,我们也不会不答应。只是形势所迫,如果想等青君长大了再嫁过去恐怕不行。我们夫妇要到锡山华家去,你可禀告我父母,先将青君当做童养媳如何?”王荩臣高兴地说:“一切就按你说的来吧。”我的儿子逢森,也经过朋友夏揖山推荐去学习做生意。
等到一切都安顿完了以后,华家的小船也刚好来接我们。那天正是嘉庆庚申(1800年)腊月二十五日。芸说:“孑然一身地出门,不仅会招惹来邻里的笑话,而且欧洲人的款项没有着落,恐怕也不肯轻易放过我们!要走的话在明天早晨五更时悄悄离去为好。”我问:“你正在病中,能顶得住拂晓的风寒么?”芸说:“死生有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因此我私下里禀告了父亲,他也认为芸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