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浪游记快(第9/20页)
明年二月,余就馆莱阳。至丁卯秋,琢堂降官翰林,余亦入都。所谓登州海市,竟无从一见。
译文:
我游历各地做幕僚的这三十年来,天下还没有去过的地方,也就只有四川中部、贵州中部、云南南部三地而已。遗憾的是奔走四处,皆是做别人的随从,山水之美,往往如过眼云烟,只能领略其大概,难以探寻到它们幽僻的妙境。我凡事都喜欢独出己见,不屑于人云亦云,即使论诗品画,也都是持一种别人珍爱的我遗弃、别人遗弃的我反倒选取的态度。所以,所谓名胜的妙处,在我看来,全在于心有所得,有些名胜我并不觉得它有何妙处,有的不是名胜,我却认为有妙不可言之处。这里就把我的平生游历记载下来。
我十五岁时,父亲稼夫公在绍兴赵明府县令的衙门里任幕僚。当时有一位赵省斋先生,名叫赵传,他是杭州的名儒。赵明延请他教授孩子的学业,我的父亲也叫我投拜在赵先生门下。空闲的日子我们外出游玩,来到吼山,此地离城大约十多里,不通陆路。靠近吼山时看见一个石洞,上面有一片巨石,中间裂开好像就要掉下来似的,我们便从它的下面荡舟而入,洞里面的空间非常空阔,四面都是峭壁,民间称其为“水园”。
临水修建了五座石阁,对面石壁上刻有“观鱼跃”三字,其水深不可测,相传有巨大的鱼潜伏在里面,我投鱼饵来试探,仅仅看到不足一尺的鱼儿跃出水面来争食。石阁后面有条路通旱园,路上有散乱放置的石头,这些石头有的收拢像拳头,有的横向摊开如手掌,有的柱石顶部被磨平,再在上面加块大石头,人工雕凿的痕迹还能看到,一无可取之处。游览完毕,我们在水阁里设宴,命随从燃放爆竹,轰然一响,众山一起回应,就如同听到了打雷的声音。这是我幼时畅游的开始。可惜兰亭、大禹陵没能去过,至今仍引以为憾。
到绍兴的第二年,赵先生因为双亲年迈而不能远游,所以在家中设馆授徒。我便跟着他到了杭州,西湖的胜景也由此得以畅游。西湖结构的精妙,我认为以龙井为最佳,如果说到小处精巧的话,天园则仅次之。山石取天竺山的飞来峰,城隍山的瑞石古洞。水则取玉泉,原因在于那里水清鱼多,有种活泼的趣味。大概最不堪一看的,就是葛岭的玛瑙寺。其他像豫湖心亭、六一泉等景致,各有各的妙处,不能详尽叙述,但都无法脱去脂粉气,反而不如小静室的幽僻,其雅致接近于天然。
苏小墓在西泠桥旁边。当地人指着它告诉我们,当初那里只是半抔黄土罢了。乾隆庚子年(1780年),圣驾南巡,曾问及此墓。到甲辰年(1784年)春天,圣驾再次举行南巡盛典时,苏小墓已经用石块筑成了坟,成八角形,上面立了一块碑,用大书写着“钱塘苏小小之墓”。从此,凭吊古迹的文人墨客无须再徘徊寻找了!我想自古以来的烈魄忠魂湮没于世间而不能流传的,固然不可胜数,但即便流传却不能久远的也不在少数,苏小小只是一个名妓而已,从南齐到现在,却尽人皆知,这或许是灵气所钟,为西湖山水做一点缀吧!
西泠桥北面有座崇文书院,我曾经与同学赵缉之在这里参加考试。当时正值长夏,我们起得非常早,出钱塘门,过昭庆寺,上断桥,坐在桥上的石栏杆上。旭日就要升起,朝霞从柳叶外映照过来,柳叶的形态极其娇妍。在白莲花的香味里,一股清风徐徐吹来,令人身心都觉清爽不已。步行至崇文书院,考题还没有出来。午后交卷。
我与缉之在紫云洞纳凉,此洞大可以容纳几十人,洞顶的石孔能透过日光。有人摆设了小桌子和矮凳子,在这里卖酒。我们解衣小酌,吃了点鹿肉,感觉味道非常美妙,用鲜嫩的菱角和雪白的莲藕下酒,略微带有醉意时才走出紫云洞。缉之说:“上面有朝阳台,颇为高旷,何不前往一游?”我也兴致勃发,奋勇登上山巅,在山顶只觉西湖如明镜,杭州城如弹丸。钱塘江如练带,极目远眺可至数百里。这是我生平看到的第一大景观。我们坐了很久,夕阳将要落下时,才互相扶持着下了山,远远就听见南屏山的晚钟已经敲响。
韬光寺、云栖寺因为路太远而没有去游玩,其他像红门局之梅花、姑姑庙之铁树,不过如此罢了。紫阳洞我原以为必然可以观赏,便寻访找到这个地方,其洞口仅容一指,只有一股涓涓流水罢了。传说里面另有洞天,恨不能凿开一道门而进去一观。
清明节的时候,赵先生要春祭扫墓,带着我同游。墓地在东岳,那个地方有很多竹子,守坟人采掘还未出土的毛笋,形如梨但略尖,用它做成汤来待客。我甘之如饴,喝完了两碗。赵先生说:“哎!此物味道虽美但克心血,应该多吃肉来化解。”我向来不喜欢吃荤腥,那时饭量又因为喝毛笋汤而减小,就没怎么吃肉食。结果,在回来的路上只觉烦躁不安,唇舌干燥得几乎要裂开了。经过石屋洞时,没有什么可以观赏的。水乐洞峭壁上挂着很多藤萝,进入洞内就如同进入一间斗室,泉水流得很急,水声琅琅。洞中有水池,大小仅三尺,深五寸左右,水不满溢也不干枯。我俯下身子就着水池喝水,烦躁顿时消解。洞外有两小亭,坐在里面可听到泉水的声音。庙里的和尚请我们去观赏万年缸。万年缸在香积厨内,形状甚是巨大,用竹筒引泉水灌在缸里,任其水满溢流,日子一久,缸里结了一尺多厚的苔,冬天不结冰,所以没有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