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7页)

三音步是个棘手的东西。它在声音方面或许很有效果,但自然会对内容有所约束。在这首诗开始的时候,它帮助我们这位诗人建立了他的调性,但他却急于展开这首诗的主题。为着这一目的,他写出了第三行。这是一行容量相当大的六音步,他在这行诗里的确采用了一种直奔主题的急性子方式:

 

远离将她塑造的生命的骄傲,她静静躺卧。

 

这一行诗前半段的突出之处在于其重音的累积,同样也在于它引入的东西,即那个夸张的抽象概念,而且是以大写字母开头的。“生命的骄傲”(the Pride of Life)在句法上自然是与“人类虚妄”(human vanity)联系在一起的,但单凭这一点却于事无补,因为首先,“人类虚妄”这个词组没有大写;其次,较之于“生命的骄傲”,它在观念上仍显得更为直白、耳熟一些。接下来,“将她塑造的”(that planned her)这一词组中的两个n会使你们产生一种话语被卡在瓶颈的感觉,这种词汇似乎更适宜于一篇社论而非一首诗。

没有任何一位深思熟虑的诗人会试图将所有这一切都置入半行诗中,因为这几乎完全无法诵读。另一方面,如我们指出的那样,当时还没有麦克风。实际上,“远离将她塑造的生命的骄傲”(And the Pride of Life that planned her)一句尽管有韵律显得机械之危险,却仍然可以大声读出来,甚至会造成某种略有些错位的重音效果,不过这显然需要付出一番努力。问题在于,托马斯·哈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答案就是,因为他相信,那艘沉入海底的轮船的意象以及他的三联韵将拯救这一诗节。

“她静静躺卧”(stilly couches she)则的确是对此行前半段重音累积的一种出色的再平衡。“静静”(stilly)一词中的两个l,作为一个“流质”的辅音,几乎能让人感觉到那艘船轻微摆动的船身。而韵脚则强化了这艘船的女性特征,这一特征已在“躺卧”(couches)一词中得到强调。对于这首诗的目的来说,这一提示的确非常及时。

在这一诗节中,首先是在这一诗节的第三行,我们这位诗人的举止能让我们对他产生什么印象呢?能让我们觉得他是一个精打细算的人(至少他很善于计算他的重音)。此外,左右诗人之笔的与其说是一种和谐感,不如说是他的一个中心思想,他的三联韵首先是一种结构工具,其次才是一种音调上的要求。至于韵脚,它在这一诗节中尚未令我们感到十分震惊。这一诗节最好的东西就是其高度的功能性,它与一首十五世纪的出色诗作构成呼应,后者曾被归在邓巴[15]的名下:

 

无论我生活在哪一阶层,
死亡的恐惧在折磨我……
“所有的基督徒们,你们看:
这个世界只是虚妄,
它充满着种种必然。
死亡的恐惧在折磨我。”
In what estate so ever I be
Timor mortis conturbat me ...
“All Christian people, behold and see:
This world is but a vanity
And replete with necessity.
Timor mortis conturbat me.”

 

很有可能,这几行诗的确就是《两者相会》一诗的写作动机,因为这首先是一首关于虚妄和必然的诗,同样也自然是一首关于死亡之恐惧的诗。不过在《两者相会》中,令七十二岁的托马斯·哈代感到不安的恰恰是必然:

 

钢铁的炉腔,先前是柴堆,
燃烧着她火蜥蜴的烈焰,
冰冷的水流穿过,将它变成潮水的悦耳竖琴。

 

我们的确在这里进行了一次水下旅程,尽管韵脚并不出色(我们又遇见了我们的老朋友“竖琴”〈lyres〉),可这一诗节的出众之处却在于其视觉内容。我们显然身在轮机舱,整台机器在海水的折射中微微颤动。这一诗节的出彩字眼其实是“火蜥蜴的”(salamandrine)一词。除了其神话学和冶金学方面的内涵之外[16],这个四音节的、蜥蜴般的修饰语还能奇妙地让人想起与水截然相对的另一种物质,即火。火熄灭了,却似乎在折射的维系下继续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