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思维孤独(1)(第2/3页)
神创造了人,人却背叛了神,而人在背叛神后被驱逐出伊甸园,开始了生存的意义。这与我们所熟悉的希腊逻辑、理性思维有所不同,但在《圣经》裡还有很多类似的例子。例如神因為不耐人的堕落,发动大洪水要把所有人淹死,这不是一种理性思维的表现,神以主观的权威生杀掠夺,他可以创造、也可以毁灭,而且是「绝对的」创造与「绝对的」毁灭,没有任何理由。然而,他在发动大洪水前,又有点后悔,好像不是每个人类都那麼坏,而要把所有的创造都毁掉,好像也很可惜。於是,他找了诺亚,要他造方舟逃难。这裡,我们又看到佛经上所说的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这个汉字翻译是相当地精简,让我们不知道要达到如何的「不可想像」才叫作不可思议,凡可以想像、推理的状态就不是「不可思议」。所以宗教,无论是佛教或是基督教,在哲学系统裡都归於「神学」,与一般哲学的思维做区别。
多年后,我又遇到当年那个哲学系的同学。他做了生意、发了财,穿着西装,有点发胖,我跟他提起齐克果,他有点失神,反问我:「齐克果是谁?」他可能忘了齐克果,我却忘不了他大学时候说,台湾太
湿太热不会有哲学。為了成為哲学家,他花了很多钱买了一台除湿机,放在家裡整天开着‥‥这大概是成长过程中,第一件引起我对哲学或思维发生兴趣的事。
被简化的思维过程
思维是什麼?我们都有一个大脑,经由大脑去思考很多事物,去推论、推理,最后下判断,就是思维。
我在〈语言孤独〉一章提过,儒家思想影响我们甚鉅,而儒家的主张,如孔子的哲学,常常是一种结论式的原则。「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一个结论,是可以奉為教条的格言,听了之后不必做太多的思考,照着做就可以了。希腊哲学则恰好相反,把推理的过程、思办的过程,视為哲学中很重要的一环。我们读柏拉图的《对话录》,在〈饗宴篇〉裡面就针对一个主题:Eros(译為「爱」或「爱乐斯」,即所谓「柏拉图式的爱」),以不同的角度进行讨论--发言的有医生、有戏剧家、有诗人,各自提出对Eros的解释。是否会有结论?柏拉图反而不太关心。
如果你习惯阅读儒家哲学的话,读希腊哲学会有一些不耐烦,因為你会觉得,怎麼读了好几页还没有结论出现?
在儒家文化强烈的影响下,那个哲学系朋友说的话也许会成真,台湾不会有哲学家,因為我们其实不太善於思辨,也很少有机会思辨。
在解严之后,我发现台湾有好多机会可以產生思辨。当一个社会裡面,出现很多不同且极端的意见和看法时,就是思辨產生的时机。例如兰屿设立核能废料储存场,两种结论性的答案:对或者不对,是两个极端,中间才是思辨的空间。又例如统独的问题,是台湾最值得思辨的一个问题,可是直到现在,很少看到两个人好好坐下来,说他為什麼赞成统一,或為什麼赞成独立。我们很少与人进行思辨,只是急着发表结论,当对方的结论和自己不一样时,就是举拳头决定了。
台湾在解严前,没有机会发展思辨,人民不被允许思考,不管说统说独都要送进监牢,现在可以说了,却没有人注意别人怎麼说?怎麼把自己思考的过程,充分地与他人沟通,让别人知道為什麼会得到这个结论?结果是,你不接受我的结论就变成我的敌人,演变成对立的状况。
我在好多场合裡,遇到这样的状况。大家对於一个问题发表意见时,我不赞成A也不赞成B,可是当我对赞成A结论的人说:「你是不是可以说一下,你得到这个结论的思考过程?」对方已经產生敌意,他说:「那你就是赞成B嘍。」
因為缺乏沟通的耐心,思辨的过程完全被简化了。
每次选举的时候,你注意一下,不管各党各派出来的人,发表到最后都是说好不好?对不对?底下的群眾只有一个选择:好或者不好,对或者不对。解严后可以使人民思考问题的机会,完全丧失了。
思维最大的敌人大概就是结论吧!任何一种结论,来得太快的时
候,就会变成思维的敌人。
当我站在台上授课或是演讲时,有麦克风、有桌子、有舞台,我的语言就已经具有「暴力性」。所以我会经常检查自己讲话的意识形态,并思考要如何让讲出来的话,不会变成「耶和华的指令」,而让底下的学生或是听眾,可以与我一起思辨问题。
这麼做不一定会得到好的回应,有些学生反而会觉得累,因為他们已经习惯一个问题会得到一个答案。老师直接给答案,是更方便、更简单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