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伦理孤独(2)(第2/4页)
离异。
这段期间,整个社会在面临一种转变,不仅是经济体制、社区关系,还有家庭型态也改变了,我在〈因為孤独的缘故〉这篇小说中,试图书写在整个社会伦理的转换阶段,人对自我定位的重新调整。
小说用第一人称「我」,写一个四十六、七岁左右,更年期后期的女性,她的身体状况及面临的问题。当时有点想到我的母亲,她在四十五岁之后有许多奇怪的现象,当时我约莫二十出头,没有听过什麼更年期,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只是觉得怎麼妈妈的身体常常不好,一下这边痛,一下那边不舒服。那时候几个兄弟姊妹都大了,离家就业求学,最小的弟弟也读大学住在宿舍,常常一接到妈妈的电话,就赶回家带她去看病,持续了一年多。有一天医生偷偷跟我说:「你要注意,你的母亲可能是更年期,她并没有什麼病,只是会一直说着身体的不舒服。」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更年期」这个名词,也去翻了一些书,了解到除了生理的自然现象外,一个带了六个孩子的专职母亲,在孩子长大离家后,面对屋子裡的空洞和寂寞,她可能一下无法调适,所以会藉着生病让孩子返家照顾她。
就像医生对我说的,她的心理的问题大过身体的问题,她的一生都在為家庭奉献,变成了惯性,即使孩子各有一片天了,她一下子也停不下来,因為从来没有人鼓励她去发展自我的兴趣。所以我在小说裡用「我」,来检视自己年轻时候,对母亲心理状态的疏忽,我假设「我」就是那个年代的母亲,卖掉公家的宿舍,因為孩子都离家了,不需要那麼大的空间,和父亲一起住在一栋小公寓中。
「我」和丈夫之间的夫妻伦理,也不是那麼亲密,不会讲什麼心事,也不会出现外国电影裡的拥抱、亲吻等动作--我想我们一辈子也没看过父母亲做这件事,我们就生出来了。我的意思是说,那个时代生小孩和「爱」是两回事。我相信,我爸爸一辈子也没对我妈妈说过「我爱你」,甚至在老年后,彼此交谈的语言愈来愈少。回想起来,我父母在老年阶段一天交谈的话,大概不到十句。
小说裡的「我」,面对比她大两岁的丈夫,戴着老花眼镜,每天都在读报纸。她很想跟他说说话,可是她所有讲出来的话都会被丈夫当作是无聊。她住在叁楼的公寓,四楼有两户,一户是单身的刘老师,一个爱小孩出名的老先生;一户则是单亲妈妈张玉霞,带着一个叫「娃娃」的孩子。
张玉霞是职业妇女,有自己的工作,可是小说裡的「我」,生活只有丈夫和小孩,当她唯一的孩子诗承到美国念书后,突然中断了与孩子的关系,白天丈夫去上班时,她一个人住在公寓裡,很寂寞,就开始用听觉去判断在公寓裡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她从脚步的快慢轻重,或是开锁的声音,听得出上楼的人是谁。例如张玉霞「开锁的声音比较快,一圈一圈急速地转着,然后框噹一声铁门重撞之后,陷入很大的寂静中。」如果是张玉霞的儿子娃娃,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回来时就会像猫一样轻巧,他开门锁的声音也很小,好像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回来或者出去了。
小说裡的「我」分析着公寓裡别人的心理问题,自己却是处在最大的寂寞之中。如果你有住在公寓裡的经验,你会发现公寓是很奇怪的听觉世界,楼上在做什麼,你可以从声音去做判断,可是一开了门,
彼此在楼梯间遇到,可能只有一句「早!」不太交谈,因為公寓裡的伦理是疏远的。
小说裡的「我」正经歷更年期,丈夫也不太理她,所以她试图想找一个朋友,要和张玉霞来往。她碰到娃娃,问他姓什麼,他说姓张。所以有一天她碰到张玉霞时,就叫她张太太,没想到张玉霞回答她:「叫我张玉霞,我现在是单亲,娃娃跟我姓。」
「我」受到很大的打击,因為在她那一代的伦理,没有单亲,也没有孩子跟妈妈姓这种事情,她不知道怎麼回答了,当场愣在那裡。而小说裡的张玉霞,是台湾一个小镇裡的邮局女职员,她认识了一个在小镇当兵的男孩子,两个人认识交往,发生了关系,等到男孩子退伍离开小镇时,她怀孕了,可是却发现连这个男孩子的地址都没有。她找到他的部队裡去,才知道男孩子在入伍的第一天就说:「这两年的兵役够无聊,要在这小镇上谈一次恋爱,两年后走了,各不相干。」张玉霞在这样的状况下,生下了娃娃,在唯一一次的恋爱经验裡,充满了怨恨。可是她还是独立抚养娃娃长大,并让娃娃跟她的姓。
这样的伦理是小说中第一人称「我」所无法理解的,但在八○年代的年轻女性中逐渐成形,而在今日的台湾更是见怪不怪,我们在报纸上会读到名人说:「我没有结婚,但我想要个孩子。」这样的新伦理已经慢慢被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