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的处世哲学(第3/3页)

第十一,在“做人”方面,我给自己杜撰了如下的格言:

大道无术:要自然而然地合乎大道,而毫不在乎一些技术、权术的小打小闹,小得小失。

大德无名:真正德行,真正做了有分量的好事,是不应该也不可能出风头的。

大智无谋:学大智慧,做大智者,行止皆合度,而不必心劳力绌地搞各种的计策——弄不好就是阴谋诡计成癖。

大勇无功:大勇之功无处不在,无法突出自己,无可炫耀,不可张扬,无功可表可吹。

(上述种种,大体不适用于我的文学审美观。我认为,文学艺术是人类实践活动与学术活动的补充与反拨,正是文艺活动,更需要奇想、狂想、非常态、神秘、潜意识、永无休止的探求与突破,等等。以为靠初中哲学教科书就可以指手画脚文艺,着实天真烂漫、一厢情愿。)

综合上述诸点,我想换一个比较“哲学”的概括方式来讲一讲自己多年来虽有实践却并不自觉的几条原则:

(1)中道或中和原则。认同世界的复杂性与多元性。认同世界的矛盾性与辩证性。认同每一种具体认识的相对性。认同历史的变动是由合力构成,而合力的方向是沿着平行四边形的对角线——即中道——前进的。我一贯致力寻找不同的矛盾诸方面的契合点。我相信正常情势下的和为贵。

(2)常态或常识原则。不否认变态和异态,而是以常态的概念去包容异、变态。所谓异、变态是来自常态又复归常态的常态的变异,是常态的摇摆振荡,最后也是常态的一种形式。

所以我认同文化的此岸性、人间性,认同人类的世俗性,认同发展生产、提高生活、趋利避害的合理性,认同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原则,认同国家、民族、社会(包括国际社会)生活与政治努力的合理性。而对各种横空出世的放言高论采取谨慎态度。

(3)健康原则。什么样的是健康的,而什么样的是不健康的呢?

理性原则是健康的。气急败坏,大吹大擂,诈诈唬唬,一厢情愿是不健康的、病态的。

善意,与人为善,光明正大,胸怀宽广是健康的。恶狠狠,狗肚鸡肠,与人为恶,动不动就好勇斗狠是病态的。

乐观原则。面对一切麻烦,不抱幻想,但仍然保持对于人,对于历史,对于人类文明抱乐观态度是健康的。动不动就扬言要吊死在电线杆上则是病态的。

健康原则是一种利己的与乐生的原则,但也是一种道德原则。我认同“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的总结。道德与智慧境界愈高,就愈能做、愈要做那些有利于自己的与别人的身心健康的事情,而不去做那些害人害己、折腾人折腾己的事情。

健康原则同样是智慧原则。智者常能更健康地对待各种问题。其例无数。

这些原则互不可分,互为条件。例如,善意是指常态,中道多半健康。

这些原则实在是太平凡、太软弱、太正常了。绝无惊人之处。在一个刀光剑影、尔虞我诈、艰难困苦、积怨重重的世界里,我的原则是太窝囊了。但我坚信,人们是需要这些常识性的原则的。希望在于这些原则而不是相反。

如此等等。我其实更偏重于经验,偏重于生活的启悟,偏重于事物的相对性方面,偏重于事物的常态、常理、常识方面。我实在没有什么发明也不喜欢表演黑马。而另一方面,如治学的谨严,体系的严整,旁征博引的渊博,杀伐决断的强硬,以及名词与论断的精确性方面,我都颇有弱点、疏漏。我的一些见解,与其说是学术,不如说是人生的常识。承认人生,承认常识,我们就获得了讨论与交流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