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难忘的一个将军——为宋希濂将军出书经过(第3/4页)

我又告诉李蓝说:“在外国、在日本、在大陆,一本像这样的书可卖几万本,因此你可能难以相信在台湾竟卖不过两千本。但是,台湾在国民党的多年教化下,就是一个‘不悦学’、不流行读忧患之书的怪地方,并且宋将军的丰功伟业、苦心焦思,在台湾被封锁得一干二净,宋希濂三个字,在台湾全是陌生人,书又不能登广告,怎么卖?这一阵子远流出版社印行胡适的书,销路不好,原因之一是,年轻人到了书店,拿起书,竟问:‘胡适是谁?’何况宋将军的知名度,在台湾不及胡适;李敖印的书,大多书店不敢卖,这一情况,也盼你多想想。我并不希望你把我这些话,全部转告宋将军,免得他有精神负担,认为印这书给我带来太多麻烦。因为一切麻烦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只是希望你们在外国的人士,能够真的体谅到台湾的出版者无利可图,就好了。至于原书‘可以删节而不要修改’一节,我很感谢宋将军主动替我的处境设想。但我既然印书,就一切都不怕,我从没有删节或修改的念头与事实,对海外、大陆的作者都是如此,宋将军的大作自不例外。我敢印,对内容的‘反动词句’我就全部敢负责,我不怕国民党找我麻烦。去法院吗?我去过两百多次了;坐牢吗?我可坐多了。”

李蓝离台后不久,大风有次从纽约来电话,谈起了他跟宋希濂将军很熟,我顺便表示,如大陆方面,格于公营和错觉,在授权上使宋将军为难,我并不坚持一定由他授权,不授权也可以出,只是希望由他多提供一些新资料,以便使新版本更有特色,就好了。1989年2月7日,宋希濂将军来信如下:“李敖先生:祝您新春快乐!在新的一年里,万事胜意。李蓝返纽约后详述与你会谈经过,深以为慰。正拟具体进行时,文史出版社突来信提出两点:一、版权不能转让。二、出版后要送给他们三百本。我得信后深为愤怒和厌恶,故暂搁置。日前大风兄转告尊意,深感足下雅量。我曾去信文史出版社痛斥他们的无理。如出版能实现,将来最多给他们三十本就行了。由于台湾统治集团中仍有一部分人对大陆敌对意识未减,故拙著稍迟出版,可能亦是一件好事。总之,我即照尊意搜集一些照片及几年来发表过的一些议论,陆续挂号寄来。至于序言,李蓝意最好就请大笔一挥,不超过一千字即可,未知能荷同意否?专此奉告。敬祝健康!宋希濂。2月7日(正月初二)。”

这封信后三个多星期,1989年3月3日,宋希濂将军就寄来十五份资料。他附信说:“李敖先生:春节发来一信,想已达览。兹由邮寄来资料十五份,可供参考,将来拙著付印时,哪些可以采用,取舍由您核定。照片正搜集中,不久当可寄来,专此敬颂春安。宋希濂。3月3日于纽约。”

3月30日,我复信如下:“希濂先生:去年9月5日信收到后,旋由李蓝小姐携10月7日信来,面商出书诸事,想蒙转达。后以彼方中变,我向大风先生提出变通办法,先生亦觉可行,甚感先生与我皆能就大处着眼,成此佳话。今年2月7日先生惠书后,3月3日寄来各件均收到,一俟先生寄下照片等,即可发排,并悉遵尊意处理(中国文史出版社在照片处理上太模糊不清,无法翻制,故必另找原照及其他照片,以光新版也)。”“《鹰犬将军》出台版后,如有可能,我想把汪东林的《宋希濂今昔录》等亦予新版,该书前面的照片原版,亦盼先生代为留意。”“前年俞济时约我一谈,我以不欲见人,故拒绝之。他所知内情独多,以与蒋关系过深,故不肯透露。孙元良回忆录在台出版,很多话不敢说,其人适如尊论。”“《鹰犬将军》以外,先生平生其他零碎见闻,一定还有不少,极盼能以拾遗方式,一条条写出。例如先生所知蒋的种种,当不止于尊著中所忆数点,如能以札记体裁,随意写出,其珍贵有趣,自不待言也。”“海外及故国山水之胜,当遵先生之嘱,有机会当往一游。目前为大量工作所困,恐动弹不得。每想及先生以八十康强,尚遨游于祖国山水之间,真令人歆羡也。即请大安。李敖。1989年3月30日。”

我的信寄出后,适接大风电话,知道宋希濂将军已赴大陆,无法及时收到我这封信了。直到11月11日,我收到宋希濂将军的回信,内容如下:“李敖先生:首先我对您致以深切的歉意。由于健康欠佳、心情不怡,7月初从大陆回纽约后,一直拖延了三个月才写信给您。”“一、我在北京和文史出版社负责人几次商讨,最后才说服他们,不争版权,只要不修改原书的主要内容即可。他们提出不管你印多少册,要送给他们三百本,我说估计最多印五千册,要三百本是太多了,以不超过一百本和对方商谈,最后他们同意了。”“二、我这本自传于1986年冬开始发售,二万五千册到1987年就售完了,去年我到云南、四川,今年到长沙,还有不少来纽约的故旧,向我索书,无以应命。所以然者,即中共在大陆取得统治后,(曾)对八年抗战过分地渲染八路军新四军打游击的作用,而对国民党军队浴血抗战英勇牺牲的事迹,极少叙述,更多的史料、文艺作品等则是丑化。自邓小平当权后,为了对台表示和解,提出了要实事求是地记述历史,才稍有改进,拍摄了一部《血战台儿庄》,也鼓励参加过抗战的人如实地写述史料,并有选择地在刊物上发表了一些。我的自传发售得这样快,主要是除亲朋故旧外,有不少做史料工作者和喜爱研究历史的青年,都希望了解一些实际情况。所以,如果文史出版社再印两万册在大陆发行也会有销路……(编者略)尊处如印五千册,估计在台售出三千册,在香港可售一千册,在美加等地可售一千册。请您审势决定。”“三、有几位好友对我说:书名题为《鹰犬将军》,未免太自贬了,不如自传为好。这当然是好意……(编者略)”“四、寄来照片十八张,有十一张是我在抗战期间(包括一·二八淞沪抗战)获得的,还有一些奖章和纪念章就从略。另有青天白日最高勋章在1949年战场中遗失了。附来的是从张达钧《四十年动乱新疆》一书中剪下来的,我希望印在第一张之后,其余的由您安排。”“您上次来信嘱我就过去和蒋介石见面多次,谈话内容回忆记述,我在当团长以前,见蒋次数不多,三言两语就完了。我之所以被蒋‘器重’,是在一·二八淞沪抗战强渡蕴藻浜击敌侧背、解庙行之危的那一战役。以后见面有些关键性的谈话,在书中基本上写了。俟回忆另有所得时再告。敬祝撰安。宋希濂敬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