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2页)

“可能在等新的线索。”“可能,正与电视台联系,寻找老头的亲人。”“等他的亲人,或者朋友。”“也可能等运尸的车来。”

新来的人中有七个出了店门,到湖上去。

老板娘喊:“喂,见着我们那口子让他快回来!你们就问谁是快餐店的老板,对,那就是我们孩子他爸,让他马上回家来!”

南方口音的男人也走到门外,站在台阶上抽了一支烟,又回到店堂里。他看看男孩已经又在母亲的怀中玩耍了,便凑近来盯住男孩的眼睛问:“你看见湖上都有什么?别害怕,告诉我,你还看见了什么?”

文质彬彬的老两口颤颤地说:“别,别再问他。”“你看他刚刚好些了。”

老板娘茫然无措,不知该听谁的。

男孩似乎把刚才的恐惧全忘了,又高兴起来,举起望远镜看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一、二、三……妈,现在还剩九个。”

一个新来的人:“把你的望远镜让我看一下,行吗?”

男孩端着望远镜看,不理他。

另一个新来的人:“给我看一下就还给你,怎么样,行不行?”

男孩从望远镜中看每一个人,对上述请求毫无反应。

最先来的那个小伙子喝着酒,笑笑:“你们休想。这孩子邪门儿了,老板娘你这儿子将来是个人物。”

“至少,”戴眼镜的女人说:“你这儿子能把你这小店守得牢牢的。”

但这时男孩从母亲怀中挣脱出来,下地,径直朝东南角走去。他走到那个女人跟前,站下。东南角的女人仿佛很疲惫的样子,从始至终一声不响,让人担心她是不是病了。男孩站在她跟前注视了她好一会,她才发觉。

“噢你好!”她说,“有什么事吗?”

男孩:“你想不想用一用我的望远镜?”

“喔,当然好。可用它看什么呢?”

“湖上,你可以用它看看湖上。”

“对对。好,让我来看看。”

下午4点多钟,湖岸上又来了一辆警车。红色的警灯一闪一闪,灭了。几个警察再次围着死者拍照:全景,近景,局部。摄像机对准老头平静的脸,推近拉开,推近,拉开,然后摇拍远景。

鲜艳的落日挨住了山顶。山的某些被照耀的细部,更加复杂、真切。风把天空刮得非常干净,山的全景依旧十分简单、甚至抽象。大山的影子倒下来,渐渐淹没了那两棵大树的影子,象黑色的油那样缓缓浸染着雪层。湖面上一半晦暗阴郁,一半灿烂悦目。雪层,和雪层上的那个大圆圈一点也不融化。

没有迹象表明前面路段上的交通故障可以很快排除。快餐店门前,有些汽车掉转头准备往回走了,发动机隆隆作响,排气管喷出一股股白烟。

“一、二、三、四、五、六、七,妈!走了七——个!”老板娘的儿子说。阳光斜进快餐店的窗口。窗棂的影子一条一道,起起伏伏落在店堂中央的地上、桌椅上,落在人的身上、脸上。

从湖上回来的人说,在一尺多厚的雪层下,找到了老头的那个大背包。

“怎么知道一定是他的呢?”

“背包里有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很旧了,已经发黄,表面布满了裂纹。”

“是他?”

“很明显,那是他,是他年轻的时候。”

“是从一张合影上剪下来的。”

“噢?”

“照片的一侧,残留了一个女人的肩膀。”

“肯定是一个女人?”

“看得出,她穿的是一件碎花旗袍。”

“他呢?”

“他嘛,看样子那时他有三十多岁,很普通,一张最容易被人忘记的脸。”

老板娘一次次到门外去,张望她的男人。“该死的,还想不想回来!到底是上哪儿去了……”

男孩又唱起那支古老的儿歌,唱得零零落落,不时向他的母亲报告湖上的情况。“妈,妈——!他们把他抬上汽车啦。”

人们喝着酒,喝着咖啡和茶,漫不经心地扭转脸看一看窗外。往山里去的路还没有修好,往山里去的车无声无息还停在雪地里。

“没有他的地址吗?背包里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没有”

“背包里有一袋米、一罐油、一盒糕点和一包糖果。就这些。”

“还有几只漂亮的发卡。就这些。”

“对啦,还有几个红色的纸袋,每个纸袋里一沓崭新的钞票,一元一张的,十张。”

“会不会是压岁钱?”

“是压岁钱,再有几天就过年了。”

“呵对,还有些烟花爆竹。再没了。”

“还有一个礼拜,就要过年了。”

“这条路常出故障吗?”

“但愿今天夜里咱们都能回到家吧。”

男孩象模象样地扭着胯,扭着小屁股,扭出欢快的节奏,把那支陈旧的儿歌唱出崭新的激情。阳光不知不觉地消逝,昏昏暗暗的后窗把男孩的身影融化进去,风更大了,风声很响。“汽车开啦,妈!他们把他运走了。”几乎分辨不出这声音是从哪儿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