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天寒露重,望君保重(第7/9页)

风里,也没有回答。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生命题呢答案在哪里啊风里也没有回答

惜别的海岸

在恒河边,释迦牟尼与几个弟子一起散步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脚步问:

“你们觉得,是四大海的海水多呢,还是无始生死以来,为爱人离去时,所流的泪水多呢?”

“世尊,当然是无始生死以来,为爱人所流的泪水多了。”弟子们都这样回答。

佛陀听了弟子的回答,很满意地带领弟子继续散步。

我每一次想到佛陀和弟子说这段话时的情景,心情都不免为之激荡,特别是人近中年,生离死别的事情看得多了,每回见人痛心疾首地流泪,都会想起佛陀说的这段话。

在佛教所阐述的“有生八苦”之中,“爱离别”是最能使人心肝摧折的了。爱离别指的不仅是情人的离散,指的是一切亲人、一切好因缘终究会有散灭之日,这乃是因缘的实相。

因缘的散灭不一定会令人落泪,但对于因缘的不舍、执着、贪爱,却必然会使人泪下如海。

佛教有一个广大的时间观点,认为一切的因缘是由“无始劫”(就是一个无量长的时间)来的,不断地来来去去、生生死死、起起灭灭。在这样长的时间里,我们为相亲相爱的人离别所流的泪,确实比天下四个大海的海水还多,而我们在爱别离的折磨中,感受到的打击与冲撞,也远胜过那汹涌的波涛与海浪。

不要说生死离别那么严重的事,记得我童年时代,每到寒暑假都会到外祖母家暂住。外祖母家有一大片柿子园和荔枝园,有八个舅舅、二十几个表兄弟姊妹,还有一个巨大的三合院。每一次假期要结束的时候,爸爸来带我回家,我总是泪洒江河。有一次抱着院前一棵高大的椰子树不肯离开,全家人都围着看我痛哭。小舅舅突然说了一句:“你再哭,流的眼泪都要把我们的荔枝园淹没了。”我一听,突然止住哭泣,看到地上湿了一大片,自己也感到非常羞怯。如今,那个情景还时常从眼前浮现出来。

不久前,在台北东区的一家银楼,突然遇到了年龄与我相仿的表妹。她已经是一家银楼的老板娘,还提到那段情节,使我们立刻打破了二十年不见的隔阂,相对一笑。不过,一谈到家族的离散与寥落,又使我们心事重重。舅舅舅妈相继辞世,连最亲爱的爸爸也不在了,更觉得童年时为那短暂分别所流的泪是那么真实,是对更重大的爱别离在做着预告呀!

“会者必离,有聚有散”大概是人人都懂得的道理,可是在真正承受时,往往感到无常的无情。有时候看自己种的花凋零了,一棵树突然枯萎了,都会怅然而有湿意,何况是活生生的亲人呢?

爱别离虽然无常,却也使我们体会到自然之心,知道无常有它的美丽。想一想,这世界上的人为什么大部分都喜欢真花,不爱塑胶花呢?因为真花会萎落,令人感到亲切。

凡是生命,就会活动,一活动就有流转、有生灭、有荣枯、有盛衰,仿佛走动的马灯,在灯影迷离之中,我们体验着得与失的无常、变动与打击的苦痛。

当佛陀用“大海”来形容人的眼泪时,我们一点都不觉得夸大。只要一个人真实哭过,体会过爱别离之苦,有时觉得连四大海都还不能形容,觉得四大海的海水加起来也不过我们泪海中的一粒浮沤。

在生死轮转的海岸,我们惜别,但不能不别,这是人最大的困局。然而生命就是时间,两者都不能逆转。与其跌跤而怨恨石头,还不如从今天走路就看脚下;与其被昨日无可换回的爱别离所折磨,还不如回到现在。

唉唉!当我说“现在”的时候,“现在”早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不可留,才是最大的爱别离呀!

用岁月在莲上写诗

那天路过台南县白河镇,就像暑天里突然饮了一盅冰凉的蜜水,又凉又甜。

白河小镇是一个让人吃惊的地方,它是本省最大的莲花种植地,在小巷里走,在田野上闲逛,都会在转折处看到一田田又大又美的莲花。那些经过细心栽培的莲花竟好似是天然生成,在大地的好风好景里毫无愧色,夏日里格外有一种欣悦的气息。

我去的时候正好是莲子收获的季节,种莲的人家都忙碌起来了,大人小孩全到莲田里去采莲子,对于我们这些只看过莲花美姿就叹息的人,永远也不知道种莲的人家是用怎么样的辛苦在维护一池莲,使它开花结实。

“夕阳斜,晚风飘,大家来唱采莲谣。红花艳,白花娇,扑面香风暑气消。你打桨,我撑篙,欸乃一声过小桥。船行快,歌声高,采得莲花乐陶陶。”我们童年唱过的《采莲谣》在白河好像一个梦境,因为种莲人家采的不是观赏的莲花,而是用来维持一家生活的莲子,莲田里也没有可以打桨撑篙的莲舫,而要一步一步踩在莲田的烂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