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第3/4页)
她对报名流程始终很糊涂,我和她一起从打印室走去教务,经过学院旧楼侧面那条很美的林荫路。
我到今天也不知道那条路上栽的究竟是什么树,树影斑驳,平日是很美的,一到春天嫩叶发芽,便有许多一两毫米粗的细长肉虫悬着一根根细细的丝从树上垂下来,堪堪悬在行人头顶上方,一阵风过便扑簌簌地落下。
那是我们在这个校园里度过的第一个春天。我正和阿紫说着话,突然看见她肩膀上扭动着一只虫子,本能地伸手打掉,然后眼见着虫子悬着丝,打了个旋儿落在地上,这才发现,地上密密麻麻铺着“白线”,一脚踩下去,哔哔啵啵的。
我们一齐尖叫着,用文件袋捂着头,大步跑到林荫路的尽头,终于站到没有遮蔽的阳光下,劫后余生般地喘粗气大笑,像发怒的斗牛一样在路面上蹭鞋底。
也就是在我们帮彼此检查衣服和头发有没有粘上虫子的时候,我发现阿紫没有再穿肉色短袜了。
教务处的老师本就不苟言笑,我这种成绩平庸的学生一进屋,脊梁骨就矮下去一截,草草办完手续,站到一旁等阿紫。
然后目睹了她的材料被甩出窗口。
她的材料没办齐全,还有一项硬性指标不够格,是没办法申请的。老师们也都很忙,阿紫和我都并不值得她们大动肝火,甩材料恐怕也不是故意的——然而它就是这么从窗口掉了下来,自尊心散了一地。
阿紫小跑着捡起材料,憋着通红的脸一张张夹回文件袋里,我连忙对她说:“去吃饭吧。”
后来当然没吃。那时候下午三四点,不晌不夜,我也是口不择言。
我知道阿紫报的双学位是法语辅修,于是和她说:“语言自学就好了啊,和老师教的也没差,咱们学校的辅修说不定还不如新东方呢。”
阿紫还是轻轻地、那么认真地说:“这是不可能的。”
对于礼貌性的安慰,她不是轻信就是否定,从不会笑着说谢谢。
回宿舍时候我们决定换一条路。
阿紫抱着材料,恋恋回望着那条美丽而恐怖的路,说:“咱们刚刚跑得像电影一样。”
十八九岁的年纪,有爱恨情仇,一举一动都被摄像机追着,哭笑都漂亮,音乐起的时候,莫名其妙就奔跑。
应该是这样的吧,说不清楚具体是哪一部,但一定有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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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几天,我赶在洗衣房关门前才去拿放置了两天的衣服,低头一闻都快有馊味了,连忙往楼上跑,试图赶在熄灯前将衣服都晾好。
在一楼才上了几级台阶,我就听到了阿紫的声音。一二层之间拐角的平台上,阿紫正讲着电话,两只细细的胳膊拄在窗台边,一只手捧电话一只手捧脸,身体重心偏移着一只腿,另一则翘起来,一晃一晃的,拖鞋啪嗒啪嗒敲着脚底板。
我第一次见到阿紫这么自信又畅快地和一个人讲话,身上沐浴着人生导师才有的霞光。
我拎着两个塑料桶,低着头从她身后挤过,倒是她拍了我肩膀一下和我打招呼,然后对着话筒那边轻声解释,她说着家乡话,语气我能听出个大概,“能想到的我都讲到了,复习加油,我碰见同学了,得挂了。”
阿紫结束这一段对话的方式,比我拒绝她的那一次要高明。
半干的床单还是有点重的,阿紫帮我拎了一桶,我调侃她是不是给男朋友打电话,阿紫连摇头都很认真,眼镜都歪了。
“我们高中的学弟也要考光华,班主任让我多给他介绍一下。”
“你是你们家乡最优秀的学生了吧,家里人和班主任都骄傲死了。”
“暑假我还要回学校作报告。”阿紫干巴巴地说,却也没压住喜悦,还是弯起眼睛,捂住嘴。
我们已经走回了西侧二楼,我要把桶从她手里接过来,发现阿紫低着头。她短暂的开心好像被阴凉狭长的走廊吸干了。
“学弟和老师在电话里一直夸我上高中时候有多优秀,我在咱们这边听着难受,就去了那半边听。”
洗衣房在东侧楼的一层,我们院女生住在西侧楼的二层,两边向来是各走各的楼梯。阿紫远离了现在的同学,特意跑去空旷的洗衣房楼上,那些来自过去的热情赞美才终于不再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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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并没像她所担心的那样引起别人的嘲笑和议论。大学四年过去了,有些男生还不知道她是谁。
我总会格外注意她一些。发现阿紫的变化是在大一暑假军训的时候,我们分到同一个班。训练间歇,她总会从迷彩服口袋掏出一个东西“扑哧”地喷一下脸。
大家在树荫下躲避毒辣的日头,有女生带着笑说起,阿紫从屈臣氏买了好多十块钱一瓶的玫瑰喷雾,每五分钟喷一次,“特别注意保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