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日(第16/22页)

“怎么会所有的亲人一下都死了呢?这事可太惨了。”

“胖老板娘差点儿乐疯了。”

“胖老板娘都不是好东西。”

她一年也未必卖得出去这么多花圈,她店里所有的花圈加起来还不够呢。她就跟老头说,您把住址留下来吧,等我们做够了一块儿给您送去。老头说什么也不留住址,说他过几天自己来取。

“这为什么?”

“是呀,老板娘也有点儿疑心了。她先是以为一架飞机失事了,正好老头的亲人都坐在上面。老头走后老板娘越想越不对劲儿,怎么死的都是男人呀?爷爷、父亲、儿子、舅舅、侄子、哥哥、表弟……怎么全是男人呀?”

“这可倒是。”老人连连点头。

“他是不是要把他家所有的男人都杀了,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一个坏女人呢?”

“哎哟!”老人紧张地看着女孩子,头和身子都有些抖,“这么大岁数了,可别这么着。”

“后来老板娘就跟踪那个老头,终于弄清楚了其中的秘密。您猜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您猜。”

“我猜不着。不是像老板娘想的那样吧?”

“是,就是像老板娘想的那样——”

老人盯着女孩子,蒙了半晌。最后拍着腿说:“这是何苦呢,唉,这是干的什么呢!”

女孩子格格格地笑起来,笑得蹲在地上:“不是!我骗您呢!”她笑够了,就势坐在地上,继续讲:“那老头其实是什么亲人都没有。压根儿就是他一个人。他怕将来没人给他送花圈,那些花圈都是他给自个儿准备的。”

出乎女孩子意料,老人一点儿都没笑。

“您听明白了吗?爷爷、父亲、侄子、舅舅什么的都是他自个儿一个人。”

老人还是不说话,单是动了动鼻子。

又过了半天,老人咳嗽了一阵还是不说话,光是挪了挪腿。女孩子有点儿心慌。

“这小说叫什么名儿?”

“我也忘了,我看书从来不记名儿。”

“你说这事是真的吗?”

“反正书上是这么写的。没准儿瞎编的吧?”

画眉不住地啼啭。

一轮巨大无比的落日里,一个人在拉琴。

男人寻找太平桥经过这个人身旁,便向他打听。拉琴的人不回答,只顾埋头拉琴。

别人告诉这个男人:“你怎么问他呀?你仔细看看他。”

拉琴人的目光呆滞得像是已经死了,凡世的景物只不过在他的瞳孔里流过罢了。

“你再仔细听听他的琴声。”

琴声永远重复着那七个或八个音符,间隔长短亦为一律,凡世的音响不再惊动他。这是个傻子,很美很动人的一个白痴。

男人只好继续走自己的路。太平桥必定在某个地方。

“我找遍了所有的屋子,都没有人。我走过街道,穿过花园,走上长长的走廊、又高又陡的台阶,走到大墙的拐角、假山背后、草坪上和草坪上的树丛里,到处都不见人。然后……我可以如实说吗?”

“当然得如实说。”男人说,“那种释梦的方法唯一的要求就是实话实说。”

“然后我又走进一座大厅,这时候,我忽然看见一个人向我走来,一个女人。那我可就如实说啦?”

“是怎么就怎么说。”

“那女人赤身裸体一丝不挂,身体的每一部分都非常丰满非常成熟,你懂吗?非常匀称、健康,你懂吗?焕发着光彩、焕发着欲望,连我心里都一震。她从幽暗中向我走来,无声无息的一道白光,走得极其散漫极其舒展,极其不管不顾肆无忌惮,极其……”

“什么?”

“不。”女人想了一下才又说:“当我们走到一起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是一面镜子。你懂吗?”

“镜子。我懂。”

“好大好大的一面镜子。”

男人点一下头,抽着烟。

“把我吓坏了。吓得我赶紧跑开到处去找衣服,这时候我已经听见四处都有人声了。所有的屋子里都挂着衣服,可都是别人的衣服没有我的衣服,我想不起来把自己的衣服都脱在了哪儿,所有的衣服我穿着都不合身,挺费劲地套上一件又挺费劲地揪下来,这时候人声越来越嘈杂了。我顾不了那么多,东找一件西找一件好歹穿起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就在我这么一回头之间,发现原来在我穿衣服的屋子里早都坐满了人。幸好人们都在啜茶聊天,像是没注意到我。我慌忙往外溜,贴着墙往外溜,有人挡了我的路我也不敢出声,提心吊胆地等着,等人走开时瞅准机会溜了出去。咳呀,心想这下喘口气吧,找个地方歇会儿吧。忽然又听见笑声,所有的人都在笑,都看着我,原来他们不是没注意到我,而是一直都盯着我,看我做出多么可笑的表演。我那身衣服确实花花绿绿的不伦不类,像个马戏团里的丑角,我越是想把衣服抻抻平,整理得像点儿样子,笑声就越是一浪高过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