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的故事(第35/40页)
“雪停了。”
“嗯。”
“要是我,打听到地址给她写封信。”
“嗯?”
“反正她也走了,就是她回信说不行,也没别人知道。”
“我估计,她压根儿对我的印象就不好。”
“我估计不会。”
小彬立刻睁大了眼睛盯着我,巴望我说下去。可我不过是想使他宽慰,再没别的要说。
“就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小彬说,“有一回在苦行山锄地,饭送到山里,她主动叫我,跟我说……”
“什么?她找你说过话?”
“就那么一回。”
“那就是有意思!你小子还一直瞒着我。说什么?”
“那天仲伟做的饭,玉米黄儿根本就没蒸熟。女生灶上做的也是玉米黄儿,当然熟。刘溪把她的分给我一半,然后就说……”
“是吗?有这么回事?那天我哪去了?”
“你拉稀,没出工。”
“仲伟呢?”
“仲伟做饭。她说,男女生不如不分灶。她主动跟我说的。”
“噢——”
“你‘噢’什么?”
我不忍心告诉他,只说“没什么”。我想起,刘溪也曾跟我和金涛说过这句话,也是主动的。分灶的时候,男女生吵成一锅粥,只有刘溪一句话不说。为了分灶具的事,徐财让男女生各派两名代表到灶房去,在队干部的公证下谈判。我和金涛去了。女生也派了两个伶牙俐齿的角色——徐悦悦和沈梦苹。刘溪在灶房里做分灶前的最后一顿饭。四个代表龙争虎斗一番,只恨水缸不能锯成两半。徐悦悦和沈梦苹气哼哼地走了,到底不是对手。我和金涛故意吹着口哨,在灶房里再巡视一回,看还有什么便宜可占。这时刘溪忽然说:“其实,男女生不如不分灶。”口哨声戛然而止,我看看金涛,金涛看看我,再吹起口哨,不是耳朵的问题?“干吗非分灶不可?”刘溪又说,但眼睛不看着我们。灶房里再没有别人。耳朵也没问题。站在女生的立场,她这可是背叛,是一句服输求和的话。却正是这样的话,险些把我和金涛打败。我们俩呆愣几分钟,赶忙出了灶房,一路上谁也没说话,没吹口哨。
现在已经记不清为什么要分灶了。好像还是因为仲伟做了一顿生饭。女生中有人嘟囔:“这家伙专门儿会做生饭。”其实,嘟囔之中还夹着窃窃的笑声。仲伟正为又做了生饭而恼火:“哪家伙嫌生哪家伙别吃!”又一天轮着沈梦苹做饭,做了一锅掺了麸子的窝头。男生中有人说:“干了一天活儿,就他妈给喂麸子!”其实想博一阵喝彩。不料沈梦苹却不好惹,立刻嚷:“少废话!穷日子长着呢。这帮少爷!”后来就逐步升级,她们骂我们是“一帮阔少爷,光想吃好的。”我们对骂曰:“这群娇小姐,挣不了几个工分,饭也不好好做。”继而“少爷”之前冠以“混”,“小姐”之上封以“臭”。我们又乘她们全体去赶集之机,大吃了一顿白面糖包,却不慎走漏风声。她们又于我们不在村里的时候,吃足一顿白面葱花饼,而且为了报复并不把保密看得多么重要。终至有一天酿成了分灶的局面。
有一本心理学的书中说,少男少女在互相吸引之前,会有一段互相憎恨的过程。按我的经验看,相憎绝不在相吸前,保险是在其中,那炽热的相吸一时难于表达,便只好找碴儿打几回架。
/三十三/
又坐了一天汽车。雪又飘起来,越飘越大。好不容易到了黄河边。这个季节的黄河,水不多,显得安分。去年夏天和秋天,他带领着儿孙闹得太凶了。山峦被春雪覆盖了,雪盖不住的地方,泥土的颜色变深。高原默默的,难得黄河在她身边这么驯顺地躺一会儿。
过了黄河是吴堡县城。这里积压了不少探亲回来的知识青年。前面的路坏了,雪又太大,汽车开不了。
“哥们儿!路什么时候坏的?”王建军问。被问的人注意到,他身后站着个一米八七的大个。
“三天啦!我们他妈在这儿窝了三天啦!”
“那怎么办?”
“那不怎么办!等着!”
“有地儿住吗?”
“说的!这么大的地球,会没地儿住?”一阵笑声。
这回旅店是真的全部客满了,能过夜的地方只剩下车站。候车室里横躺竖卧的全是人,几乎下不去脚。我们好不容易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拱出一块地盘,十个人只好挤在一起坐,再不能分男女。这倒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是以前没体验过的。我的右边是王建军的姐姐,所以我的右半拉身子总绷紧着。左边的李卓还老说我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