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森林(第2/4页)

胡同的尽头就是那排松树,它们形成了某个公墓的入口。公墓前面的饭馆里偶尔会有醉汉被推了出来,他们还会在门口顽固地唱着歌,然后突然停止,踉跄而去。公墓很大,有好几条平行的道路都从墓地穿过,然后一直通向南方。公墓里最突出的就是某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的雕像,但是——这在油画上是从未出现过的——先看到的却是它的侧面。每一条路都是一条长长的林荫大道,在远处出口的拱门那里,那是莫茨格森林的前沿在闪烁着绿色的光芒。有的时候,这里也会有缓缓行进的送葬队伍,在钟声的不断敲击中,走在棺材后面的陌生人也会在某个瞬间变成了亲属。

莫茨格森林的前沿是路上遇到的第三块草地:它既不是城市草坪,也不是农业用地,而是一片空旷的草地,上面几乎没有一棵树,它不由让人想起了一个刚刚变成陆地的湖泊;风很大,在经历了公墓里柔和的空气之后,这里的风经常伴随着冬天的寒冷。草地的一部分被用作运动场,一个偶尔经过的路人有时会被叫住去充当裁判;孩子在这里比在其他地方都更不认生,大人经常会被他们卷入有关天气的对话中,这类对话的开头通常都是:“今天很冷,是吧?”在某个地点,可以看到一排长长的牧马场的木栅栏,在有雾的天气里,放眼望去,目光就好像从日本式的移门中间穿过一样。一座从前的农舍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里面的一切都保持原样,很多东西甚至还可以像从前那样使用,例如水井,水槽,和石质长椅,还有一个巨大的圆锥形柴火堆——但是,它却再也无法证明一处庭院的存在了。直到此处,我才又看到了森林:近乎棕色(在暮色中呈蓝墨色),差不多占据了整个地平线;但同时它又是狭长的:至少在某一个地方,人们甚至可以看到森林对面的光线。森林的右边,高耸入云的那是温特斯山尖那金字塔般的石灰岩躯体。森林的左边,远远地可以望见一处礁石山,山上布满了规则的沟槽,在阳光的映照下,就像一只巨大的扇贝。脚下的路正巧通向森林;这片草地实际上已经属于森林的范畴,算是森林中的巨大空地。

森林开始的标志(除了那些猎人用的高台之外)就是那些欧洲榛子树,还有树上那些即使最细小的风也会使之轻轻摆动的柔荑花序。花序在空中舞动出平行紧密的轻柔线条,仿佛雨落在图表上。而整座森林则是幽暗的云杉林,内部紧密有序,每个单独的部分——从而也包括整体——都将开始转动起来。

踏入森林这个动作就发生在那条宽阔笔直的路上,人仿佛从一个真正的大门下穿过。一种无欲而致远的宁静给人一种跨越门槛的感觉。到了森林里面你会发现,从外面看来,森林像是处在一个平原上,但它实际上内部却掩藏着一个向东延伸的小山丘的山脊(只有在下过雪后,人们才能从森林前沿的草地那边看出这是一个山丘,因为那时的山坡会被照得通彻透亮)。萨尔茨堡的居民都很熟悉森林后面那座海尔布隆山丘。山脚下有公园和城堡,是一处郊游胜地。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它前面还有一个莫茨格森林,而更鲜为人知的是,这座森林有一部分坐落在一个山脊之上。里面只有专用通道和一些不平整的小路在林间穿过,所以很少有人在这里散步;最多只有某个跑步者的喘息声,跑步者的脸孔犹如一个双重面具,每跑一步,就会发生从死寂到鲜活的飞跃。在一处大弹坑里面有一个木头隔板,木板上有一个人脸大小的洞,仿佛被啮齿类动物咬过的一样,它让人想起了另一张面具:乍一看,只是一个木头隔板,从近处观察原来是一个标靶;而它前面那个远看像是长椅的东西原来是靶台。从山的形成历史来说,这座山丘与海尔布隆那座开发已久的山崖是相近的:它们都是在某个间冰期由大量的鹅卵石构造而成,当时融化的冰川水将鹅卵石沉积在一个与加尔达湖63一般大小的湖里,然后富含石灰质的湖水又逐渐将它们浇铸成今天的样子。当然,这座森林里的山丘要比海尔布隆那座(大概有四层楼那么高)低矮很多,而且它的长度大致只相当于一个中等长度的街道。在地形图上面,它就好像构筑在萨尔茨堡城市南面的防御工事,坡度一开始非常平缓,但是过了山顶(那里甚至有很多小型的悬崖)之后就会突然变得陡峭起来。

从路这边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西面的山脚。在一片云杉树丛里,它就像一个彩色的杂质,因为那里是一块明亮的区域,像是一个公园,里面有许多金合欢树、桤木和欧洲鹅耳枥。树木间到处都有通向山顶的道路。那里唯一的针叶树种则是落叶松,下面生长着一种密集而且柔软的草。紧挨着这一小片阔叶林的是一棵欧洲山毛榉,仿佛那棵“初始之树”;在它那些如峭壁般倾斜的树根里,嵌着一块古老的界石,为树的结疤所包围,几乎为蔓草所淹没。就在它后面,紧靠界石的基座,是一个水坑,就隐藏在一层落叶之下——乍一看仿佛是一摊偶然形成的雨水;水坑里面是清澈的水,水泛着几乎难以令人觉察的涟漪,自深处的地层里涌出,流动在灰黑的树叶间,水是可以喝的(算得上紧急情况下的秘密储备)。在前往这里的路上,就有一些很值得注意的东西,就是草下面那些圆滚滚的石子,很规整,石子间排列得也很紧密,就像是人工铺成的石头路面。石子五颜六色,而地衣青苔将每个石子的表面都腐蚀成了一个清楚的象形文字,每个石子都迥然相异,仿佛传承自世界各个不同的地域。一处钟形的红色石头小规模地再现了世界上最大的整体岩石,澳大利亚的艾尔斯红色巨石(Ayers Rock);而在另外一块石头上面则记载着一部印第安人的狩猎小说。在暮色中,当对面的森林消失不见时,这些石头看上去就好像密码,发散出仿佛罗马人修建的栈道一般的光芒,朦胧中透出白色,一直通向森林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