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你,嘴唇动了动,(第6/7页)

直呼其名吧,泪水

直截了当的呼唤,不会使泪水

夺眶而出

别害怕说出,这生活早已让我

无动于衷,痛苦早已习以为常

害怕不会消除积存已久的心事

害怕不会使青春在穷街陋巷疲于奔命

害怕如同生活不是职责

但却时时存在

直呼我隐藏已久的一面吧

阳台面对无树的街道

书上满是露水

让我在辞世之前

继续在穷街陋巷疲于奔命

直呼其名吧,春天,为了这不死的季节

流亡,直呼其名吧,流亡已成命运

内心的放逐和躯体的流亡融为一体

和悲伤的时间作最后的吻别

这首诗被置于《王寅诗选》的开篇,可见作者对它的珍视。如同诗歌所写,曾经,生活将我们打磨得圆滑光亮,对很多事物失去了关心和耐心,因为害怕,因为有心事,所以对痛苦习以为常。但最卑微者也会成为最有勇气的人,诗人在承受了这一切之后,深刻地意识到,“流亡已成命运,内心的放逐和躯体的流亡融为一体”,不可分离。于是他挺身而出,正视现实,对痛苦、折磨与泪水“直截了当”地“直呼其名”。

诗歌激愤而自省,激情洋溢,呈现出一种担当气质。虽然表现手法和《想起一部捷克电影但想不起片名》截然不同,但其中的坚决和无畏却一脉相承。

相比之下,王寅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末、直到新世纪才发表的短诗《情人》却展现了诗人难得一见的柔情:

我们到海上了,亲爱的

岸上的灯火已经熄灭

海马的笛声婉转悠扬

我们到海上了

我打开你的盒子

把你撒下去

小块的你

比粉末更慢更慢地

在水面上斜斜地落下去

我把你全都撒下去了

你使海水微微发红

你使海洋平静了

如同你活着时

午夜的雪降落在

展开的手上

我把天空给你了

把海洋也给你了

都给你了都给你了

我把装你的盒子

藏入怀中

我把我装入你的盒中

我在你的梦里了

诗歌写的是“我”把情人的骨灰撒到海里的过程,并由这一过程产生一种倾诉与想象。王寅把撒骨灰的细节描述得缓慢而细腻,这种缓慢,与当事人痛苦的心情相一致;这种细腻,则是诗歌技巧的需要。

越痛苦的时候就越节制,就能在最大程度上感染读者的心情。当我从《星星》2008年第4期读到这首诗时,禁不住长叹几声,不仅因为诗中刻骨铭心的温情,还为王寅的笔力。有了《直呼其名吧,泪水》、《情人》这样的作品,王寅在新世纪前十年可以称得上“丰收”了,加上20世纪80年代的那批力作,王寅作为诗人的形象就开始厚重和丰富,不仅仅是一个天才诗人,还是一个具有普通人的亲和力的诗人。

张宇光在《诗人王寅》中曾这样写道:“在俗称的‘第三代诗人’中,王寅属于‘沉默者’——成名后即归于沉寂,再没有制造过什么‘诗歌事件’,也没有发表过什么‘诗歌宣言’。在闲谈中,他从未提及这些,仿佛那一切都与他无关。”而作为有二十年友谊的好友,王寅和张宇光真正与诗有关的交谈,竟然只有四句。一次是张宇光在电话里问王寅是否还在写诗,王寅回答:“写呀!”另一次是两人在寺院里喝茶,王寅说他每年写诗的时间只有两三周,写完就丢到一边,甚至忘了。

也许正因为如此,20世纪90年代初期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王寅一度被人们忽略甚至遗忘,现在看来,这种忽略和遗忘恰好表现出当今社会的冷漠与功利,人们已经没有耐心等待那些精心打磨的艺术品,他们更注重喧嚣和热闹,“赶场子”。

即使王寅新世纪以来没有写出《直呼其名吧,泪水》这样的作品——更何况他写出了——他仍然值得尊敬。文坛永远不缺乏这样的现象:某些曾经“著名”过的诗人,因为在创作上没有突破,写不出作品,又怕被读者遗忘,便用上了文学之外的因素,丢了“架子”,改了以往的冷漠,或上网,或电话,或书信,或托人写评论,四处找朋友,称兄道弟。“找呀找,找呀找,找到一个朋友,敬个礼来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于是又开始热闹,好像仍然辉煌着,好像很有味道,实际上把锅盖一揭,仍然是二十年前那道剩菜。因此,每当我看到初入文坛者写文章说谁谁谁“和蔼可亲,没有名家的架子”,心里就忍不住好笑:他还有摆架子的勇气吗?对于你的采访他求之不得呢!这样的状况下,耐得住寂寞而冷眼观潮者值得尊敬。是啊,我们曾经“红火”过,也得有容许别人“红火”的雅量。王寅无疑是有雅量的诗人,20世纪90年代,他的作品大幅度减少,身上的光环也今不如昔,百晓生在《诗坛英雄座次排行榜》中说王寅“不会打家劫舍,又不懂风花雪月,渐隐于无形”,他仍淡然处之,不以为意。“打家劫舍”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混子干的事,“风花雪月”是小资们的喜好,一个真正的诗人不会为这类面上的东西迷惑,不会为了虚名与俗众勾肩搭背、“打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