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耀的夜晚,我怎样(第2/4页)
1984年,陈东东大学毕业,分配到上海市第十一中学当老师。在那个年代,写诗是一件十分热门的事情,二十三岁的陈东东已经积累了不少的写作经验,创作欲望也极其强烈,他已经预感到诗歌于自己生命之重要,他希望自己能够全力以赴,走出一条自己的道路。然而,作为一个中学教师,他必须对学生怀有职业责任感。要做好一个教师,同样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因此,对于当时的陈东东而言,爱好和职业是相冲突的。陈东东在反复掂量之后,最终偏向了诗歌。于是,两年后的1986年,陈东东离开了学校,成为上海市工商业联合会史料室的一名工作人员。
陈东东在工商联的日常工作是整理工商史料,诸如摘抄《申报》,帮年老的工商业者修订甚至代写回忆录。这份工作没有定量的任务,非常清闲,一个月的公事在三小时内就可以做完。于是,多余的时间便用于写诗、读书、逛街,到外滩散步和跟朋友喝茶。有时候同事看到他认真地伏案“办公”,殊不知他是在写诗。
在这幢位于黄浦江畔的大楼里,陈东东呆了将近十三年。他的写作,也和这幢大楼产生了或明或暗的关系,他曾以这幢大楼为背景写了《回字楼》等不少作品,即使后来辞职,这幢大楼也不断地以各种方式出现在作品中。
除了诗歌创作,陈东东还参与过许多有影响的诗歌民刊的创办,比如1985年至1986年间的《海上》和《大陆》诗刊,1987年到1991年的《倾向》,1992年到1993年的《南方诗志》。1994年到1998年,又应邀编辑在美国创刊的中文杂志《倾向》的诗歌作品……在新时期诗人中,像陈东东这样参与过如此数量的有影响的诗歌名刊工作的诗人,并不多见。
民刊影响了陈东东的诗歌,也影响了他的生活,某些刊物的出版,甚至给他带来麻烦。1998年,陈东东离开工商联。关于离开的原因,陈东东说,除了工作渐渐繁忙,没有整块的时间用于写作,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
三
陈东东是一个语言魔术师,他的诗里充满了奇诡华丽的言词和邈远自由的想象。《雨中的马》中那种在黑暗里“稳坐有如花开了一夜”的自得与自信,曾让我迷恋不已。《外滩》恰到好处地出现,才将我从黑夜的“雨”中解脱出来。《外滩》对自然的亲近和忧思成了对《雨中的马》的“黑暗”的弥补,诗人的心田点缀上了绿色、空阔出大海与天空。我服膺于诗歌字里行间的神奇笔触:“花园变迁。斑斓的虎皮被人造革/替换。它有如一座移动码头/别过看惯了江流的脸/水泥是想象的石头;而石头以植物自命/从马路一侧,它漂离堤坝到达另一侧。”把一件件本来毫不相干的事物融洽地聚拢到了一起,使它们更丰富而丝毫不显得庞杂。
东方出版中心1997年出版的《词的变奏》与其说是一部“诗人随笔”,不如说是陈东东诗歌词语的集中营。“灯”、“月亮”、“乐器”、“怪兽”、“飞机”、“翅膀”、“石头”、“种子”、“音乐”等词汇在他的诗篇里都烙上了新的印记。下面这首《点灯》,自然也不会例外:
把灯点到石头里去,让他们看看
海的姿态,让他们看看
古代的鱼
也应该让他们看看亮光,一盏高举在山上的灯
灯也该点到江水里去,让他们看看
活着的鱼,让他们看看
无声的海
也应该让他们看看落日
一只火鸟从树林里腾起
点灯。当我用手去阻挡北风
当我站到了峡谷之间
我想他们会向我围拢
会来看我灯一样的
语言
如果说灯光是语言,那么石头就是缪斯之灵魂,每一首优秀的诗歌都是“把灯点到石头里去”,让澄明的语言照亮幽深的内涵。陈东东的诗歌中,就有不少这样的精品,臧棣曾在他那篇著名的《后朦胧诗:作为一种写作的诗歌》中,将陈东东的诗歌盛赞为“汉语诗歌的巴黎时装”、“汉语的钻石”:
陈东东则可以说是优美地专注于文本的快感。他的诗歌是文本的文本,洋溢着一种漂亮的、华美的、新奇的,将幻想性与装饰性融于一体的,执著于文本表层的语言的光泽,犹如汉语诗歌的巴黎时装。这种对文本表层的执著突出地意指着一种诗歌想象力的欢悦,一种从容、自如、优美、飘逸的诗歌感性。它顽强地抵御意义的侵袭,但又并非排斥意义,而是以一种绝对的艺术才能把意义束缚在文本的表层上,让意义在那里堆积、分解、游移、转化,从而最终呈现出一种单纯的、宁静而又引人入胜的诗歌意蕴。
……陈东东的诗歌自有一种文本的自足性,无需我们向文本外寻求阐释的背景因素。陈东东的写作不仅直接地包容着诗歌,而且由于诗人对具体文本操作持有严格态度,写作在其内部又具有一种自我缩减的功能。这种功能巧妙地制约着语言实验所特有的癫狂性质,并最终把写作压缩成阅读意义上的诗歌,从而出色地避免了大多数后朦胧诗人在语言实验中所陷入的难以自拔的混乱状态。这样的写作创造着我们对汉语现代诗歌的阅读,也创造着(从一个方面)汉语现代诗歌的本质。……他在诗歌的感受力方面所臻及的完整和活力,几乎是无可挑剔的。谁还会比陈东东更具备这样一种才能:可以将丰富的、对立的,甚至是激烈的诗歌感性,转化成言词纯净、意蕴充盈、神采奕奕的诗歌文本呢!很可能,陈东东的诗歌就是汉语的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