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无风,槐花也会(第3/5页)

要把他们带走

在后山,在倾斜的坡上

槐花已经落了三天三夜

当我在暮春那温和的风中

跑到槐树下,并抬头仰望

槐花,它们已经在我到来之前

悄无声息地落尽了

这种怅惘和挽歌式的低吟因为内心的爱和悲悯而显露光芒,它赋予诗歌一种浓郁的悲剧色彩,从而彰显了诗人沉思者的形象。但如果一味地沉湎于叹息之中,是否会导致另一种结果?当我捧起杜涯的诗集《风用它明亮的翅膀》,在赞叹诗人无处不在的才华的同时,也不得不暗暗感叹其中风格和内涵的单一。这其实是所有诗人遭遇到的共同问题:当他们依靠一批风格相近的作品奠定地位,并一再通过类似的创作进行加强而终于成为异于他人的“这一个”时,另一重阴影也缓缓移近,那就是“重复”。需要指出的是,这种“重复”不总是没有道理的,诗人十品在《一生的意象都在清晰》一文中就认为:“关于杜涯,我始终觉得她是一个境界的化身,她在设计一种让所有人触摸的图景,用普通的树、山坡、村子和风装饰成她自己的故事,然后反复地流连其间,不停地从这些树、山坡、村子和风中间走过,寻找着什么、期待着什么、渴望着什么、想念着什么。读者的想象被限制了,只能沿着一条跑道,沿着杜涯给的跑道前进。我忽然想到了我们的体制,想到了曾为我们的建设作出过巨大贡献的计划经济和计划经济时代的那些条件和环境,我感到思想的创造需要怎样的一种艰苦历程,还需要怎样的一种勇气和胆识。”

在十品看来,杜涯始终如一的风格具有某种强化效果,是一种难得的优点。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一个能够不停地对自己的创作风格进行微调的诗人值得敬佩,至少,他还有勇气重新开始,去找另一种可能性。

这使我想起了2002年在黄山举行的第十八届“青春诗会”期间的一个夜晚,一大群人跑到宾馆附近的汤口镇上网。路上,杜涯满脸神秘地说要送我一件礼物,她说那礼物就在我的视线之内,要我猜。我猜不出。她用手指了指天上的月亮。第二天清晨,我遇见杜涯,也象征性地“回赠”了她一轮红彤彤的黄山太阳。没想到她竟很感动地说:谢谢你刘春,我就缺少一个太阳。现在想来,这个小插曲多么富于深意:我的诗太理性,需要增强感性(月亮);杜涯的诗太沉郁,太阳般的刚性正好是一种补充。也许,聪明的杜涯在我要送太阳给她的那一瞬,就已联想到这一点了。

其实,相对于1998年出版的诗集《风用它明亮的翅膀》,杜涯的新作已经具有了丝丝缕缕的阳光,2001年创作的短诗《晴朗的冬天》很明显地体现了这一点:“一些枯树枝在风中轻微地断裂/轻微的掉落在远处的地上/然而这个晴朗的冬天并不因此/多出什么,也并不因此失去什么。”还有更近的《桉树林》,尽管迷离的惆怅还在,低沉的音调还在,但加入了一些更为坚实也至为关键的东西:面对命运的宠辱不惊。这样的细微变化于一个本来就已经相当优秀的诗人,尤为可喜:

它的道路在红土地上延伸青春

细叶上晃动阳光、蓝天和南方的空气

起风后,光明和梦想会成为真实

遇见它的人会在上午说:大海……

戴斗笠的农妇从林边走过,匆忙看了它

一眼:生活的坚实、依靠,甘蔗的蜜

它的年华、激情,它的土地不会老去——

当人世上的一切都衰老、死亡,连同星辰

难忘美丽的桉树林,那是在海南,整整两天

我穿行于它空灵、飘动和延伸的梦

我曾说:桉树林,请记录我的春天岁月

记录那所有曾经来过又离去的:那存在和消逝

并给我三天明媚、透彻、辽阔

给我两天南方的气温,南方的土地……

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到,杜涯的笔始终环绕着她的故乡。当然,这个“故乡”不仅仅是指身体上的故乡,还有心灵的故乡。用杜涯的话说,她的诗歌中的故乡,“一个是指童年生活和活动过的那一带村落,那个广阔的平原。它大约包括十几个村庄、数条河流、大大小小的树林和无数条白杨林荫道,当然还有无边无际的麦浪翻滚的田野。这个故乡令我伤感、沉痛……第二个是指我心中的故乡。这个故乡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但我坚信它是我所来自的地方。……对于这个故乡我只能远眺、思念,无法回去,也无法触摸。但我知道,它是温暖和光明的,我知道我最终会回去的。我知道诗歌能够帮助我。这也许是我能够将诗歌写下去的理由,或者力量”。两个“故乡”的存在,构成了杜涯诗歌强大的张力,也避免了诗歌内涵的单调和浅薄,杜涯从20世纪90年代的一个多愁善感的才女完美地成长为现在的一个厚实朴素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