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第2/4页)
不管是什么生命,它们都有动人的颜色,即使是有毒的蛇、蜘蛛、蕈类,如果我们懂得欣赏,就会看见它们的颜色是多么活泼,使我们感觉到生命的伟大力量。
抬起头来,看到云天浩渺,呀!我们住的星球是多么渺小,地球上的每一个生命是多么渺若微尘,在白色、红色、黄色、蓝色的星星照耀下,我们行过原野的足迹是何其卑微。幸而,这世界有这么丰富的颜色,如此繁茂的生命,有时我想,这简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传奇,多么伟大的传奇!使我们虽渺小也可以具足,虽卑微而不失庄严。
我们之所以无畏,是因为我们可以把生命带进我们的心窗,让阳光进入我们的心,令自己光明;让和风进入我们的胸腹,洗涤我们身心的尘埃;让雨水落入杂乱的思绪,使我们澄明如云;甚至,让鸟唱我们的心声,让花开我们的颜色。
有时张开胸怀如蓝天,来包容这整个世界;有时蹲踞如一株草,来仰望并感恩这个世界。
我觉得人可以勇迈雄健,那是因为人并不独立生活在世界的生命之外,每个人是一个自足的世界,而世界是一个人的圆满,我们最深刻的智慧与慈悲应该由这里生长出来。当我们认识到自己与世界无异,我们就会为自己能奉献给世界的清明而欢欣,我们就会不丝毫的伤害世界了。
有一天,家里的热水器坏了,我感觉到冷水淋浴是令人战栗的,从此,在冬天,我总是用温水来浇花,我想到在冷冽寒风里的清晨,如果我是一朵花,我一定会喜欢有人用温水来灌溉我。
自性的开启,不是走离世界,而是进入宇宙之心。
在究竟的般若与菩提中,一个人能体贴一朵花,也能温柔对待整个世界!而一个人宝爱自己的身心不受染着,就是在宝爱整个世界!
4
说到颜色,艳丽繁华固然是美,朴素单纯也未尝不能有美的极致,万绿丛中一点红是耀目的,而万红丛中一点绿,则使生命有更鲜明之感。
最近读到清朝词人朱彝尊的一首《渔家傲》,前半部是:
淡墨轻衫染趁时, 踏春芳草步迟迟。 行过石桥风渐起, 香不已, 众中早被游人记。
这词使我看到了一个画面,在踏春赏花、争妍斗艳的人群中,一位“淡墨轻衫”的少女,缓缓的走过石桥,吹过她的微风都使人感觉芳香不已,看到的人都深刻的记下她的影像了。
淡墨轻衫,有时胜过花团锦簇!
很单纯的颜色,可以有非凡的创发力,我喜欢白居易的一首《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雪地里的红小火炉,多么动人呀!
我记得许多诗歌里的颜色,像“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王维);“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孟浩然);“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李颀);“鸿飞冥冥日月白,青枫叶赤天雨霜”(杜甫);“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白居易);“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元稹);“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王昌龄)……
诗词里的颜色不正是生命的写照吗?在生之历程的对应里,我们总是企图要穿越表面的色泽,渴求找到生命的本然之色。
一个学习佛道的人,正像是淡墨轻衫走在缤纷的人潮里,是用一种单纯、素朴之力来超越,随风放散自性的芳香。
我常常这样提醒自己:再单纯一些、再平静一些、再朴素一些、再可亲一些,把内在的颜色找出来,不要被世界起落纷繁的颜色所转动。
5
我愿意学习白瓷盘,收敛自己的美,来衬托一切放在盘上的颜色,并在这些颜色过后再恢复自己的洁白。就好像在生命的历程里,一切生活经验都使它趋向美好,但不耽溺这种美好。
我要学习一种介于精致与素朴的风格,虽精致而不离开生活,不要住在有玻璃框和温度调节的温室;虽素朴但使自己无瑕,使摆放的地方都焕发光辉。
我要学习用一种光耀包容的态度,来承受喜乐或苦痛的撞击。使最平凡的东西,一放在白瓷盘上,都成为宝贵的珍品。
我要用我的白瓷盘,盛满生命的庄严、智慧的华美、清纯的色泽,来供养这个世界!
6
这使我想到,佛教经典时常把人比喻成一个“宝瓶”,在我们的宝瓶里装着最珍贵的宝物,可惜人都不能看见自己瓶中的宝物,反而向外去追逐罢了。
我们的宝瓶里有着最清明的空性与最柔软的菩提,只可惜被妄想和执著的瓶塞盖住了,既不能让自性进入法界,也不能让法界的动静流入我们的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