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真真语真幻诗化青楼(第3/4页)
下面我们欣赏几首白居易不同时期创作的青楼诗。先看《江南喜逢萧九彻闲话长安旧游戏赠五十韵》,这是他少年得志时的狂欢记录:
忆昔娘游伴,多陪欢宴场。
寓居同永乐,幽会共平康。
……
雪飞迥舞袖,尘起绕歌梁。
旧曲翻调笑,新声打义杨。
……
留宿争牵袖,贪眠各占床。
绿窗笔水影,红壁背灯光。
……
诗中一片吃喝玩乐景象,那青楼被他诗化得如同人间乐园,好不羡煞人也么哥!
《杨柳枝二十韵》是白居易花甲之年仍然不舍昼夜地与妓女为伴的记录:
小妓携桃叶,新声蹋柳枝。
妆成剪烛后,醉起择衫时。
……
便想人如树,先将发比丝。
风条摇两带,烟叶贴双眉。
……
曲罢那能别,情多不自持。
这首诗以杨柳比歌妓,笔法娴熟老到,只是后半流露出“居欢思哀”的感叹。宦海浮沉,使白居易的青楼诗作中也贯注了深刻的生命意识。其中最为人称道激赏,可以推为千古绝唱的,当数那首《琵琶行》。此诗上过高中的人都不陌生,此处不必全篇抄录。这首诗之所以可称千古绝唱,乃是因为诗中有三绝。
第一绝是白老用出神入化的语言写出了琵琶女的绝顶艺术才华。从“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到“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使读者身临其境般感受到那只琵琶时缓时急、时高时低、挥洒自如、鬼斧神工的演奏效果。像“此时无声胜有声”、“唯见江心秋月白”,已经成为神句!有了白居易这次诗化,千秋万代的弹琵琶的都会觉得自己永远也赶不上那位琵琶女,苦练一辈子也等于白活!你说绝不绝?第二绝是白老用高度凝练的笔墨形象地概括了琵琶女的生平,写出了千千万万妓女的典型命运。从小刻苦学艺,终于成了明星,鲜花和掌声潮水般涌来,不知不觉间岁月流逝,青春消融,只好趁着还有几分姿色,嫁了一位大款。可是款爷既不懂艺术,也不重感情,就知道手持“大哥大”到处练摊儿。唉,对月拨弦,人生几何?回思青楼岁月,恍如春梦,能不叫人“梦啼妆泪红阑干”乎?其实,不仅是妓女,各行各业的人大都如此,白老先生一支秃笔写出的乃是大多数人都无可奈何的人生悲剧:奋斗——成功——幻灭——反思。你说绝不绝?
第三绝是白老用一颗伟大的爱心,把琵琶女的命运与自己的命运联系起来,写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不朽名句。琵琶女是什么人?就是你,就是他,就是我,我们都是被命运的台风抛到地球这个天涯来受苦受难的弟兄,不论你生活得多么豪华富贵,你却逃脱不了一种“沦落”感的包围,只有“爱”才能战胜这种沮丧,爱使我们在他人心中找到遗失的自我,使我们流下髙尚的眼泪,把一生过得更好、更美、更有意义。从一个青楼女子的演奏中,感悟出如此形而上的哲理,你说绝不绝!
到了晚唐以后,诗文里的青楼更多了一些生活气息,艳浮之作不少。被诗化的不仅是妓女的精神,连妓女的身体也包括了。如有一首诗写的是在妓女大腿上题词之事:
慈恩塔下亲泥壁,滑腻光滑玉不如。
何事博陵崔四十,金陵腿上逞欧书。
据说外国有些姑娘也喜欢请作家在她们的玉腿乃至酥胸上签名题字,肯定是从这位中国唐妓处学去的。
唐代还有一篇著名的小说叫《游仙窟》。所谓仙窟即是青楼。一是人们喜欢诗化自己的风流艳事,二是青楼之游也的确令人欲仙欲死。所以古人道“游仙”时,常常就是嫖妓。就像西方人说去洗手,实际上是去撒尿一样。
《游仙窟》用极长的篇幅详细叙述了主人公如何来到仙窟,受到了如何盛情体贴的款待,并调动各种修辞手段描写主人公与两位妓女互相戏谑、挑逗,写得极为生动活泼,才华横溢,艳而不俗,色而不淫。即使是肉体交欢的段落,也极力诗化之,最后临别时无限伤感,发出“人生聚散,知复如何”的慨叹。其实青楼之欢,不就是“为了告别的聚会”吗?
整个唐代文学中的青楼,都给人一种仙境之感。仿佛是“青楼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游?”
到了宋朝,词这种文学形式发展得铺天盖地,以至搞得许多后人只知有宋词不知有宋诗。宋词与青楼的关系比唐诗还要亲密。去掉青楼,唐诗的损失并不太大,只是结构性的,不是总体上的。而宋词若是离了青楼,简直就溃不成军,只剩下几个“豪放派”的傻老爷们,手持铜琶铁板,干吼着“大江东去”,知道的是唱宋词,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表演硬气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