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秋雨愁煞人(第2/2页)

行刑的头一天,她的舅父托了许多人情,要会她一面,但只能在铁栏的空隙处,看一看,并且时间不得过五分钟。秋瑾这时脸色已变得青黄,两只眼球突出,十分惨厉可怕,她舅父从铁栏里伸进手来,握住她那铁镣鎯铛的手,禁不住流下泪来。秋瑾怔怔凝注他的脸,眼睛里的血,一行行流在两颊上,她惨笑,她摇头!她凄厉地说:“舅舅保重!”她的心已碎了,她晕然地倒在地下,她舅父在外面顿足痛哭,而五分钟的时间已经到了,狱吏将他带出去。

到了第二天十点钟的时候,道路上人忙马乱,卫队一行行过去,荷枪实弹的兵士,也是一队队地过去,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蒸腾,杀一个人,究竟怎么一种滋味?呵!这只有上帝知道。

几辆囚车,载着许多青年英豪志士,向刑人场去。最后一辆车上,便是那女英雄秋瑾。凌峰远远地望见,不禁心如刀割呜咽地哭了。街上看热闹的人,对于这些为国死难的志士,有的莫名其妙地说:“这些都是革命党?”有的仿佛很懂得这事情的意味的,只摇着头,微微叹道:“可怜!”最后的囚车的女英雄出现了,更使街上的人惊异,“女人也做革命党,这真是破天荒的新闻!”

这些英雄,一刹那间都横卧在刑人场上,他们的魂魄,都离了这尘浊的世界了。秋瑾的尸骸,由她舅父装殓后,便停在普救寺里。

过了不久,革命已告成功,各省都悬上白布旗帜,那腥膻的满洲人,都从贵族的花园里,四散逃亡,皇帝也退了位,这些死难的志士,都得扬眉吐气,各处人士都来公祭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秋瑾尤是其中一个努力的志士,因公议把她葬在西湖,使美妙的湖山,更增一段英姿。

凌峰想到这里,再看看眼底的景物,但见荒草离离,白杨萧萧,举首天涯,兵锋连年,国是日非,这深埋的英魂,又将何处寄栖!哪里是理想的共和国家,她由不得悲绪潮涌,叩着那残碑断碣,慨然高吟道:

“枫林古道,荒烟蔓草,

何处赋招魂!

更兼这——

秋风秋雨愁煞人!

……”

她正心魂凄迷的时候,舟子已来催上道,凌峰懒懒出了枫林,走到湖边,再回头一望,红蓼鲜枫,都仿若英雄的热血,她不禁凄然长叹。上了小船,舟子洒然鼓桨前进,不问人是何心情,他依然唱着小调,只有湖上的斜风细雨,助她叹息呢!

庐隐(1898—1934),原名黄淑仪,又名黄英,生于福建闽侯。出版作品集有《灵海潮汐》《曼丽》《云欧情书集》《东京小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