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弹低调的高手──远悼吴鲁芹先生(第3/3页)

吴氏前期的散文渊源虽广,有些地方却可见钱锺书的影响,不但书袋较重,讽寓略浓,而且警句妙语虽云工巧,却不掩蛛丝马迹,令人稍有转弯抹角、刻意以求之感。后期作品显已摆脱钱氏之困,一切趋于自然与平淡,功力匀于字裏行间,情思也入于化境。在他最好的几篇散文如〈泰岱鸿毛只等闲〉裏,他的成就可与当代任何大家相提并论。

梁实秋在〈读联副三十年文学大系〉一文中,说吴鲁芹的散文有谐趣。我觉得吴鲁芹的谐趣裏寓有对社会甚至当道的讽喻,虽然也不失温柔之旨,但读书人的风骨却随处可见。他的散文长处不在诗情画意的感性,而在人情世故、事态物理的意趣之间。本质上,他是一位知性的散文家。

六年前吴鲁芹在《中外文学》五週年纪念的散文专辑裏,发表〈散文何以式微的问题〉一文,认为在我们这大众传播的「打岔时代」,即使蒙田和周作人转世,也难以尽展文才。他说:「儘管报纸广告上说当代散文名家辈出,而成果实在相当可怜,梁实秋的《雅舍小品》几乎成为『鲁殿灵光』。」这句话,我实在不能接受。吴鲁芹写文章惯弹低调,但这句话的调子却未免太低,近乎浇冷水了。不说年轻的一代有的是杨牧,张晓风等等高手,再下一代更有林清玄等人,就单看吴氏那一代,从琦君到王鼎钧,近作都有不凡的表现。更不提香港也另有能人。而最能推翻这低调的有力例证,就是吴鲁芹自己复出后的庾信文章。

一九八三年八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