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家族私史 二哥的大考(第2/3页)
邻居的家长和父亲打招呼,父亲点头回礼。邻居隔着好几个座位扯着嗓门说:「你这个囝仔会读书,一定没问题啦;不像阮这个憨囝仔只会玩,注定是来陪榜的啦。」父亲笑笑,礼貌地说:「考试这种事,没有一定的啦。」
到了考场,哥哥看到好些同学也都来了(来到城里考试的同学并不多,很多学生衡量自己实力不足,早早就决定留在乡下了),大家都分配在邻近的教室,彼此都见得到。不知怎的,一向镇定沉稳的二哥看到同学打招呼时表情僵硬,笑容勉强,脸色一直很不好,嗅得出紧张的味道。我坐在树荫下东张西望,反正没有我的事,我也无需太紧张,考试气氛也不会感染我,因为我明年无需考试,我早就决定一本书也不要读了。
一堂考试下来,出了考场的二哥,脸色舒缓下来,好像是比较进入状况,也开始和同学有说有笑了。第二堂考试铃响,考生再度进场,我就开始觉得有点无聊了;父亲在树下铺了一块手帕,坐在上头仔细读着报纸,我在旁边转来转去,看看其他陪考者各种千奇百怪的零食,观察各家陪考者昏睡的神情。时间慢慢接近中午,太阳变得毒烈起来,但考场安静无声,只有夏蝉在树荫里发出气息悠长的吵人鸣叫,让人胸口闷得快要吐出来…。
时间渐渐接近中午,能遮蔽的树荫变得愈来愈小,温度却变得炙热难耐,陪考的人群无声摇着愈来愈热的扇子,安静却焦躁的空气让人感到窒息,时间也好像愈走愈慢,甚至像是暂停一般,汗珠不断从我的脸颊流到脖子,溼溼黏黏,很不舒服。
但已经有人影从第二堂考试的教室里走出来,那是比较早交卷的考生,树荫下等待的人群开始有了一点骚动,大家纷纷站了起来,伸长脖子想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小孩。不久后,铃声响了,第二堂考试结束了,大批学生从考场里走出来,整个校园就变得闹哄哄、满是鼎沸的人声了。
二哥从考场里走出来,找到了我们。父亲问说考得怎么样,二哥支支吾吾,犹豫找不到适切的话语,好像有点不太确定,他觉得应该考得还不错,又有好几个题目他不确定是不是那么样作答。父亲也不评论,只点点头说:「嗯。」
然后他的眼光飘向远方,好像搜索什么,说:「走,我们去吃饭。」
走出了考场校园,只见附近街头全是人头,全都是带着应考小孩的人群。有的考生全家人都来陪考,老祖母、父母亲再加上兄弟姐妹,大大小小八、九个人,阵势惊人,考生也不难认,小孩当中那位两眼无神、脸色惨白的一定就是来应考的吧。
我们走近一家父亲知道的小吃摊,摊子上黑压压挤满了人,座无虚席不说,每张桌子旁边也都站满了等着要抢先坐下的等候者;座位上沸腾着吃饭的气氛,每个人都像抢饭吃一样,侍者则端着饭汤大声吆喝着,要大家小心被烫到什么的,快速地在?子之间穿梭。
父亲看了看手表,皱起眉头,又带着我们走往另一家。另一家情况也是一样,看起来都要等上一段时间。一连几家都是这样,父亲又看了看表,眉头皱得更深了。最后,他像是下了重大决定,说:「来,我知道一个地方。」
他大步走向市区中心的大马路,我和二哥急急忙忙在后面追赶。我一面加紧脚步,心里暗暗有点着急,因为大街上都是商店,并没有吃饭的饭摊或面摊,不知道父亲究竟要往那里去,而且再走下去,离考场就远了,下一堂考试的时间就紧张了。
我们来到火车站前一条最热闹的大街上,离最新、最热闹的百货公司不太远,父亲走向一家富丽堂皇的餐厅,门上一块木头招牌,红底金字,苍劲有力的书法写了三个大字:「沁园春」。
父亲推开木门,我立刻感觉到一股冷气凉风吹拂在我脸上,夏日流汗的溼黏衣服也彷彿有一种轻风穿过,觉得通体清凉舒畅。那是一家台中市最高级的餐厅,我从来不敢想像可以踏进这样的餐厅,感到又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不知道可以吃到什么样高级的料理,害怕的是拿出来的帐单不知道将要如何伤害我们的家庭经济,母亲的眉头一定会皱得更紧更密了。
我们被女服务生领到屏风之后幽静的一张桌子,父亲向服务生说:「我们看时间,你们有什么快的东西?」
服务生说:「面和饭都很快。」
父亲点了三份排骨面,服务生留下冰得清凉的毛巾旋即离去,我们用充满柠檬芳香的毛巾擦拭脸和双手,冰凉溼润的触感让我感到神清气爽,暑气全消。我抬起头来瞧瞧餐厅周围,餐厅布置雅致,墙上有很多字画,餐厅里也很多人,但并不显得嘈杂。餐厅客人大部分都是外省人模样,他们的桌上有许多饭菜和杯盘,很多菜肴都是我不曾看过的东西,就连桌上的酒瓶也是我不曾见过的酒,家里拜拜或请客,我只知道黄酒和红露酒,而煮饭做菜用的则是米酒,虽然村子里的面摊上,很多客人也是直接拿米酒来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