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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机台已经在这个叫荒草店的地方驻扎了两个月,据说是要打一眼几百米的深井。这项工程可能还要几个月才能完工。这期间,机台上的工人们陆续回了几次家,再返回时除了带一些食品外,还带回了有关他们老婆的话题。他们讲得很具体,也很色情,好像不这么讲就显得不够意思似的。
一次也没回去的只有我和老全。有一次我问他:“全师傅,你怎么不回家看看?”老全说:“老夫老妻的了,没有他们年轻人奔得亲了,忍一忍就过去了。”也就是那天老全第一次让我看了他老婆给他写的信。
老全冲我神秘地笑笑,在被子里掏了半天,把一封信递给我说:“我老婆写的,你看看吧!”
我说:“我不看,这是你的个人隐私,我看了不合适。”
老全就急了,问我他是不是我师傅,如果是,看信就没什么不合适的。
我说虽然你是我师傅,但我也不应该看你的信,再说了,我这人也没有窥私欲。老全听我这么讲,突然把脸埋进两只手里,好半天才抬起头说:“小安子,你就看看吧,就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老全老婆的信写得很短,大概不会超过二百个字,每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那封信现在我还能记起来,在这里引用一下,希望我的师傅老全能够同意。
老全,你这一走又有两个多月了,眼瞅着家里的老母猪就要生了。没办法,谁让咱们是这个命呢,咱们要是也像三民子似的有做生意的脑瓜,就用不着你累死累活地出野外,守钻机了。听人说三民子前两天让警察给抓住了,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家挺好,我挺好,孩子也挺好,你就不用操心了。
信的最后写着:
少干活,多吃饭,少喝酒,别抽烟。拉倒吧,我要给二小子做饭去了。
老全说:“小安子,你说说我的老婆是不是个好女人?”我说:“真是个好女人。”
第二天,老全喝完酒,讲完他老婆,又神秘地冲我笑笑,把手伸进被子里,掏了半天,把一封信递给我。我在老全的苦苦哀求下看了信。从这天以后,只要他喝完酒就一定要让我看信,看完信他都会问我一句:“小安子,你说说我的老婆是不是个好女人?”我每次都说:“真是个好女人。”后来我觉得只有这六个字太单调了,就又加了句:“也不知道你家的老母猪能不能平安生产。”
一个月后,老全喝完酒,讲完他老婆,又神秘地冲我笑笑,把手伸进被子里,掏了半天,但这次他什么也没掏出来。老全愣愣地看了看我,我避开他说:“全师傅,我出去转一转。”
第二天中午,老全爬上钻塔顶整理钻具时,从二十五米高的塔上掉下来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一句话没说,就咽气了。
机长说:“全作废这下算彻底报废了。”我提了个建议,让老全的老婆来料理他的后事。机长说:“老全在十年前的一次事故中家伙事就废了,从来就没娶过老婆,所以他才叫全作废。”
当天晚上,单位来了一辆汽车,把老全的尸体运走了。那天我第一次喝了酒,喝完了跑到一个水坑边号啕大哭了一场。
那个水坑里扔着我读了三十遍的一封信。
偷 酒
李彩霞打电话说老文不行了,他现在还剩最后一口气,这口气有点奇怪,我不去,说啥也咽不下去了。我打出租车赶到医院,在门口的商店里买了一瓶酒,二百五十毫升装的老龙口,扁瓶子的那种。掏钱时我问那个女售货员酒是不是真的,她用眼皮子抹答我一下,没说话。
大华机械厂会议室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了。当时,厂长正在严肃地讲话,在座的有厂党委书记、三位副厂长、一到五车间的主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脑袋转过去,看会议室门口。门口站着的是老文,他目空一切地指着一车间主任喊:“姓高的,你给老子滚出来。”据很多人讲,当时高主任听到这句话后,气势汹汹地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老文平时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让他产生了错觉,他没有预料到会挨打,尤其是挨老文打。他皱着眉头走到老文面前说:“老文,你搞什么鬼?”这句话刚说完,他的左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这一下子就把高主任打晕了,是那种始料不及的晕。高主任用手去捂左脸时,右脸又挨了一巴掌。高主任把两边的脸都捂住,傻乎乎地问老文:“你怎么,敢,打人?”老文冲着他哈哈大笑,笑完了,扬长而去。
直到下岗前,我和老文在一个车间里工作了三年。在三年里,我看见的老文总是笑眯眯的,即使别人欺侮他,拿他寻开心,他还是笑眯眯的。三年里,我们车间所有的好事都与他无缘,所有的坏事差不多都会落到他头上,直到最后下岗。我们都认为,老文是那种老实得有些窝囊的人。他老婆李彩霞的话说得更直接一些,李彩霞说:“老文这家伙,三扁担都压不出个瘪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