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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还是在女儿两岁时,刚刚断奶不久,他和她就把孩子赶进了小房间里。那时,女儿觉得很委屈,搞不清楚突然之间,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反抗的意识很强烈,哭得惊天动地荡气回肠的。但他和她的态度很坚决,板着脸,谁也不肯主动去哄她。几天后,女儿又哭了一场,换来的还是两张严肃的脸。从此,女儿就不再哭了,认可了这样的安排。但有一个条件,小房间和大房间的房门都要敞开着。女儿瞪着乌溜溜的眼睛认真地说,这样可以离爸爸妈妈近一点儿。大房间和小房间门对着门,每天晚上,女儿都会看到他和她。临睡前女儿还会说一句:“妈晚安!”隔一小会儿,再说一句:“爸也晚安!”开始时,他和她都郑重其事地答应一声:“晚安!”后来就有些不耐烦,拉着长腔敷衍一声,“安!”
十二岁的女儿已经有了一些青春期的特征,小胸脯开始发育,脸上长出了小红疙瘩,身体也慢慢变成了一弯优美的曲线。一天晚上,女儿很正规地对他和她提出了要关上自己房间门的要求。女儿说这话时,表情很严肃,一只手就扶在门把手上,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他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刚刚听女儿这么说时,他和她都愣了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后来还是他先说了一个字:“好!”
女儿转过身,抓紧门把手,打算关门。但,那扇门十几年一直很悠闲地敞开着,始终没有关过,没有像一扇真正的门那样为主人出过力。不知不觉地,门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出现了严重的变形,再不能履行作为一扇门的责任和义务了。女儿努力了几次,到底也无法如愿。最后,门的下沿卡在了地板上。女儿不说话,脸红红地看着他和她。他走过去,用力试了试,门并没有因为他是强壮的男人就妥协,照样和主人拧着劲,摆出一副谁也拿它没办法的架势。他又试了试其他几扇门,凡是经常敞开着的,现在全都关不上了。他把门重新敞开,对着女儿摇摇头,“爸没办法,门已经坏了。”说完这句话,他的心里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一丝得意的窃喜。女儿没说话,使劲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小房间。
也就是从这天晚上开始,他和她才突然发现,原来已经好久没听到女儿问晚安的声音了。女儿房间的灯已经关上了,不一会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那声音像一只柔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和她的耳朵,让他们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很多往事。他和她也关了灯,两个人在黑暗中躺着,静静地听着女儿的鼾声,谁也不说话。过了好久,她先说了一句:“你说,孩子,会不会是,有啥心事?”他用力摇摇头,还笑了笑:“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能有啥心事?反正,那扇门,也没关上。”
但是,几天后,女儿又一次提出关门的要求。他对着女儿笑笑说:“门坏了,没办法关了。”他也知道,自己这么说有点儿赖皮,一点儿也不理直气壮。女儿的态度比上次还要坚决,她看了看门,又看了看他和她,只说了一个字:“修。”
黑暗中,他问:“你看,那扇门,修吗?”她久久也不回答。等到他以为,不会再听到她的答案时,她才说了一句:“要不,那扇门,修吧!”
第二天,他就去了零工市场,回来时,带着一个老木匠。
老木匠把每一扇变形的门都看了一遍,拍着门边对他和她说:“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门这东西啊,只有常开常关,才能叫门。要不然,安它还有什么用?”这话说得他和她的心里酸酸的,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老木匠忙了一气走了,地上留下了一片片卷曲着的刨花。那刨花很美,还散发着木材特有的香气。
女儿放学回来看到那扇门,就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打着坠儿喊了一声:“耶!”
当天晚上,女儿关门之前冲着他和她笑了笑,说:“妈晚安!”隔一小会儿,又说一句:“爸也晚安!”他和她赶忙慌慌张张地答应一声:“晚安!”
樱 桃
樱桃的妈妈去世那年,她就从校园里来到了农贸市场上。
樱桃本来不叫樱桃,她的名字与樱桃一点也不沾边。自从她到市场上卖樱桃后,周围摆摊的人们就叫她樱桃了。这也挺好理解的,像一对卖川白肉的夫妻,大家就都叫他们川白肉。女的叫川白肉,男的也叫川白肉。所以,周围的人叫她樱桃时,她就笑笑,点点头,认可了这个名字。
樱桃都是早晨才从家里的树上摘下来的,每颗上都披着一层若隐若现的小绒毛,挂着亮亮的露水珠。摆在一只柳条编成的篮子里,很像一只只蒙着睫毛的小眼睛。阳光一照,还一眨一眨的。樱桃摘它们时,一直小心翼翼的,顺便还摘了些碧绿碧绿的树叶。柳条蓝装满了,叶子就盖在樱桃上面。樱桃开始卖樱桃时,还穿着孝服。她站在樱桃筐前,人是白色的,樱桃是红色的,叶子是绿色的,三种颜色相互辉映,景色一下子就出来了。买樱桃的,不买樱桃的,都会朝着她多看那么几眼。尤其是有一些男人,看过来时,目光总会停得时间长一些,好像铁器,被磁石吸住了一样。这时候,樱桃就把头低下来,盯着自己的樱桃看,脸也慢慢地红了,像筐里的樱桃一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