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新娘(第8/13页)

她稍稍吸了一口气,接着说:

“就这样,我的生命分成了两段:一段是虚弱痛苦的;另一段是微小的,在夜的寂静中高声呐喊,要求返回广阔天空。在那座孤零零的房子里,那个负心汉抛下了我和我的婴儿,我们开始备受饥饿、寒冷和寂独的折磨。我们求助无人,只有哭泣落泪;我们欲诉无门,只有恐惧忧虑……

“那个负心汉的伙伴们得知我的处境艰难,晓得我一贫如洗,软弱可欺,于是一个接一个地来找我,都想用金钱买我的贞操,用面饼换我的肉体的尊严……天哪,我多少次都想抓住我的灵魂,将之献给永恒世界,很快我又放开了,因为它不仅仅属于我一个人,而是我与我的孩子共有的;苍天把他从天下赶到这个世界上来,就像使我远离美好生活,将我抛入了这无底深渊……现在,时辰已近,我的死神新郎别离之后已经到来,以便将我带到它那柔软舒适的床上!”

一阵深沉的、类似被散魂触摸的寂静过后,玛尔塔抬起被死神阴影遮住的眼睛,平静地说:

“看不见的公正啊,隐藏在这些可怕景象之后的公正啊,你呀,你听得见我这即将告别人间的灵魂的号丧,你也听得见我这颗被人轻视之心的呼声。我只有向你求助,我只能向你央告。我求你用你的左手接纳我的灵魂!”

她已精疲力竭,叹息声也已微弱。她痛苦、怜惜地看了儿子一眼,然后缓缓地移开目光,用几乎听不到的细微声音说:

“我们的在天之父……但期你的芳名永远神圣……但愿你的王权普及凡界……让你的意愿像在天上那样,在地上也化为现实,宽恕我们的罪过吧!”

她的话音终断了,只剩下嘴唇蠕动了片刻,随着全身活动的平息也停止下来。之后,她抽搐了一下,长出了一口气,眼色变白,灵魂离去。她的双眼仍然在凝视着不可见之物。

黎明时分,玛尔塔·芭妮娅的尸体被安放在一口木棺里,由两个穷人抬着,埋葬在远离贝鲁特城的一块荒地里。神父们拒绝为她的遗体祈祷,也不同意将她的遗骨安葬在十字架守护的墓地。到远离城市的土坑为她送葬的,只有她的儿子和另外一个青年,现实生活中的灾难已经使青年学会同情。

痴癫约翰

夏日里,约翰每天都要下地,总是牵着牛,扛着犁杖。牵着牛,小牛犊紧紧跟着母牛。他边走边聆听着燕子670的鸣唱和树叶的沙沙响声。中午时分,他走到流淌在绿色草原低洼地上的一条小溪边,在那里吃干粮,而掉在青草上的面饼碎屑,则是留给鸟儿们啄食的。夜幕垂降,当夕阳从天空中收回自己的余晖时,他便返回坐落在黎巴嫩北部的能够俯视到乡村和农田的简陋茅屋。他静静地与年迈父母坐在一起,留心聆听父母那充满世代故事的谈话,他感到困意逼近,也觉得心旷神怡。

冬天,约翰总是靠近炉火取暖,边听着寒风怒吼和各种哀号的声音,边深思着四季如何更替,同时透过墙上的小孔眺望被白雪覆盖的山谷。他发现那光秃秃的树木就像一伙穷苦人,被赶到野外,在严寒与烈风之中瑟瑟战栗。

在漫长的黑夜里,约翰总是熬夜,直到父亲睡下之后,他才打开木柜子,取出《新约》671书,在微弱的灯光下,偷偷地读起来,间或不时地、小心翼翼地朝正在熟睡的父亲望上一眼。他父亲不许他读那部书,因为牧师们禁止普通人深入了解耶稣基督教诲的内涵,如果他们试图了解,他们将被剥夺享受“教堂恩赐”的权利。

就这样,约翰在充满美景与奇观的田野和在充满光明与圣灵的耶稣书中度过自己的青春。他常常默默沉思,留心听父亲谈论,从不回答一句话。他与朋友们见面,与他们面面相对而坐,一声不吭,望着远方与蓝天相会之处。他去教堂,每每垂头丧气而归。因为他从讲坛和祭坛那里听到的教诲,与他在《新约》书里读到的大不相同;信徒们与他们的教会头领过的生活,也不是拿撒勒人耶稣所谈到的美好生活。

春天来了,田野、草原上的冰雪消失了,高山顶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淌入山谷,形成溪流,然后汇成水量丰富的大河,哗哗啦啦的水流声述说着大自然的苏醒。杏树、苹果树开花了,杨柳树吐出了嫩芽,山坡上长出了青草,百花遍野开放。约翰厌恶了火炉旁的生活,知道牛也厌倦了栅栏的狭窄,向往着绿色的草地。因为草料库已空,大麦秆也已告罄,于是约翰走来,从牛栏上解开牛缰绳,牵着牛向原野走去,将《新约》书藏在斗篷下,免得被人看见。他来到山谷半坡上的一片草地,便把牛撒开,让它们自由吃草。那片草地就在一座修道院672的土地附近,那修道院坐落在一片高原中间,远看上去,就像一座巨大的城堡。约翰坐下,身靠着一块巨大岩石,时而观赏山谷里的美景,时而沉思经书上谈到的天国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