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审察时光的秘密(第9/12页)
张仲殊似乎只是把蚕市当作一个起兴的引子,其主要落脚点在于赞叹蚕市期间那些纵情遨游者的奢靡无度,男欢女爱。韦庄说:“锦里蚕市,满街珠翠,千红万妆。”(《怨王孙》)一生未必到过成都的、写艳词的高手柳永也忍不住提到成都“地胜异,锦里风流,蚕市繁华,簇簇歌台舞榭。雅俗多游赏,轻裘俊,靓装艳冶”,可见当时成都蚕市及遨游已名声在外,或许就像汉代有人因不得见成都一面而遗恨终生一样。不过,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从旁看到蚕市的盛况——吸引了众多遨游之人的参与。
黄岳渊、黄德邻合著的《花经》,开篇辟首即大讲特讲种花养草的气候和土壤,可见得有适宜之气候及土壤,才能进一步说得上花草的培植。而成都的气候温润,雨量丰沛,土壤肥沃,《山海经·海内经》说“都广之野……百谷自生”,而且“园囿瓜果,四节代熟”(《华阳国志·蜀志》),这样的自然地理条件,自然比较适合梅花、海棠、芙蓉等花种的种植。花草本来就是我们传统诗歌及绘画题材中的常见对象,诗人们对其加以歌咏,画家们对其加以点染,确是他们分内之事,因为花草是最能移人性情的尤物。
但有关成都的花尤其是海棠、梅花的诗,我认为最好的还是抗金不成,郁郁从南郑退下来,不能施展其爱国之抱负,到成都做小官的陆放翁写得最好。他虽然没有直接写成都的花市,但他写到梅花及海棠的盛况,可以从侧面映证成都花市的繁荣,以及成都人的惜花之心。“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梅花绝句》)陆游借此把对梅花的倾心喜爱,自己的醉意(真正的醉意以及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沉醉)及不得志的失意混合在一起,其复杂之情跃然纸上。而写海棠的诗则是:“看花南陌复东阡,晓露初干日正妍。走马碧鸡坊里去,市人唤作海棠颠。”(《花时遍游诸家园》)“市人唤作海棠颠”与“曾为梅花醉似泥”一样,堪称千古名句,由此可看出陆游对梅花与海棠的挚爱,非比寻常。
对于各种时令鲜花,既有文人的努力倡导,又有民众的喜爱,更有杜甫曾写过的一位黄四娘这样的农妇之爱花、养花——“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江畔独步寻花》)——同时进行鲜花的买卖交易,以适应市场,因而成都花市的繁荣便不是空中楼阁。花市成为季节性专业市场,应是宋代的事。1018年,官员赵稹开放彼时成都花开得最为繁盛、园林规模最大的“西楼亭榭”,“俾士庶游观。自是每岁寒食辟园张乐,酒垆、花市、茶房、食肆,过于蚕市”(《岁华纪丽谱》)。比赵稹晚几十年知成都的赵抃在作《成都古今记》时记载的花市为二月,寒食开放西园观花游乐的习俗,只保存了几十年的光景便被废黜。
因为旧日以农历二月十二日或十五日作为百花的生日,又称花朝,成都人在花期开花会,相沿成习。由于成习,很多本地人对此已无敏感,倒是一位随唐僖宗逃亡到成都的外乡人萧遘,对彼时成都的花市比较敏感:“月晓已开花市合,江平偏见竹簰多,好教载取芳菲树,剩照岷天瑟瑟波。”(《成都》)虽然不能确定此花市交易的准确地点,但是从水路运来进行交易则是无疑的。而且这个花市是从早上开始进行的,或者是个花卉的二级批发市场亦未可知,因为真正的个体消费者不可能那么早起来进行个体的单独消费,要么不全是或者大部分不是个体消费者。花市由唐代单一的交易,到宋代变成遨游节目的一部分,再到近现代成都青羊宫的花会,既是一个商业交易的机会,更是一个赏花游乐的好去处。
生老病死对于人来说是不用测算的,也无法回避,因为上天不可能给任何人这样的豁免权。但人之所以与动物不同,就在于要与不可回避的人生之一态——“疾病”作“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争斗,药的诞生可以预见就是如此抗争的结果。成都的药市见于《岁华纪丽谱》记载的有三次,全在观街(观街系玉局观之省称,与子城西南得贤门同处一地,有论者说或系今日柳荫街一带)举行(一为二月八日、二为三月九日、三为九月九日),大抵观街药市也纳入正月元日至四月十九日遨游必行之项目,因此前两次药市在春季举行,实为春季药市;另一次则为九月九日的秋季药市。
九月九日作为秋季药市的时间,并非是随意而定的,而是从较早开始,人们就有在九九重阳插茱萸避邪的习俗。宋人京镗曾有词云:“玉局祠前,铜壶阁畔,锦城药市争奇。正紫萸缀席,黄菊浮卮,巷陌连镳并辔,楼台吹竹弹丝。登高望远,一年好景,九日佳期。”(《雨中花·重阳》)而词人张仲殊以咏蚕市的同调《望江南》又描绘了成都药市的盛况:“成都好,药市宴游闲。步出五门鸣剑佩,别登三岛看神仙。缥缈结灵烟。云影里,歌吹暖霜天。何用菊花浮玉醴,愿求朱草化金丹,一粒定长年。”(转引自陈元靓《岁时广记·吸药气》)京镗和张仲殊都写出了九月九日成都药市的盛况,九月的药市或许是成都一年的药市中交易最为火爆的时候,人们纷纷前去乘兴游玩、求医问药,这对深受潮湿气候之苦而又解方不多——“西南岁多疠,卑湿连春夏”(宋祁《九日药市作》)——的成都人来说,是十分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