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描当代中国女性(第18/20页)

说到九十年代以后中国大文化的性感,肯定有人急欲反驳。其参照又肯定是西方大文化——的确,我们还远没裸到他们那么到处可见的程度。

不过我以为,女性肉体的彻底的裸,要么美;要么妖;要么媚;要么邪。因为彻底,性的意味公然了,一眼望去,想象夭折于全部的展现之前,面对其“性”反而没了太多所“感”。

这就好比男人可以比较自然地面对穿得较少的女人,却实难比较自然地面对穿得非常之透的女人。

女人不是穿得少而是穿得透,据我看来,便等于放射着邪性了。

有些经营报刊的女编者们,似乎很精通“透”的学问。连她们所撰之稿所编之稿所拟定之标题,每每也“透”出女性荷尔蒙的并不见得芬芳的气息。

这一种“透”的学问,从报刊上也借用到了舞台上。由封面由文字而演出服,不露,但是极“透”;不裸,但是意在性感的用心一目了然。

对财富的崇拜,对权力的崇拜,对明星的崇拜,对女性之性魅力的崇拜,在九十年代的大文化中泛着一阵阵浮华迷醉的绚丽多彩的泡沫。至今仍在泛着,大有一举将中国文化基本的朴素品质淹没掉的趋势。名车美女,豪宅美女,华服美女,珠宝美女,珍馐美女,美酒美女,商业加性感,性感助商业,几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地侵略着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一根视听神经。

与此现象相对应的,乃是目前几千万工人的下岗。

倘我们的目光投向他们中的女性,九十年代的女性话题不免就顿时显得沉重起来。

但即使她们,我认为,也体现出与以往时代极为不同的进步特征来。

一九五八年也有一大批妇女经动员迈出了家门。那是当年工业发展的需要。当年的一条口号是——妇女姐妹们,我们也有两只手,不要围着锅台转,投入到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中去!

而仅仅两年后,她们又被成批地撵回家里。有人在那两年中被树为先进典型,有人在那两年中因工致残,有人在那两年里实际上并没挣到多少工资(许多工厂一直信誓旦旦地欠着她们的工资)——但一被宣布解除工人资格(当年不用解雇一词,认为那是资本家一脚踢开工人时用的词),几乎普遍无话可说,温温顺顺地默默地就回家了。所欠工资,倘补给,就庆幸万分。不给,委屈一个时期,也就算了。致残者中,很少有从此月月领到抚恤金的。说她们非是正式工人,不能享受那一条待遇,她们也就放弃力争了。

而九十年代的下岗女工们之权利意识,则提高多了。普遍的她们,最初总想讨个公平的说法。她们开始懂得,即使和国家之间,也是可以大小猫三五只地算算究竟谁欠谁的。账是允许一笔勾销的,道理却非摆清楚不可。摆不清楚,什么厂长局长以及更大的官儿,日子也许就不太消停。

或许,有人会反对我的观点,认为这恰恰证明着她们的觉悟太低,认为她们还应该像五十年代的妇女们那样才可爱。

但是试问,如果没有她们今天这种起码的权利意识的提高,国家的责任意识又怎么会提高?“公仆”们的责任意识又怎么会提高?起码,公民们权利意识的提高,对于国家及其“公仆”责任意识的加强,是有促进作用的。

据我看来,九十年代下岗女工们的觉悟,不是太低,而是很高。高得很可贵,亦很可爱。尤其她们中许多人下岗后另谋职业埋头苦干之精神,实在值得全社会钦佩和尊敬。她们以她们的可贵和可爱,保障了社会的安定。

在时代的发展中,往往付出许多方面的重大的牺牲。有时那牺牲意味着直接是数以千万计的人的起码社会保障。

九十年代的下岗女工们,既能意识到时代这一规律的无奈性,又能顽强地与时代这一冷酷的规律做竭尽全力的较量。对于她们中的许多人而言,乃人生的最后一搏。为了家庭,为了儿女,为了自己晚年的存活,她们毫无退路,只有一搏。而她们又几乎到了原本可以不再搏,可以轻松卸去许多女性责任的年龄。

她们使九十年代的女性话题,具有了一种异常凝重的、悲壮的色彩。

与此凝重的、悲壮的色彩相比,九十年代的卖淫话题显示出了本时代的大的尴尬性。这是“中国综合征”的临床特征。

当然,许多国家都有妓女。妓女的存在,又似乎并不影响那些国家的强盛。

但,许多国家都不约而同地承认——妓女现象乃社会的疮疤。

中国曾一度没有。八十年代初开始有了。至九十年代便多起来。

我们无须讨论为什么会有,因为这是讨论不出个结果的。即使由某社会学权威下了等于真理的结论,其实结论本身对社会的卫生也没多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