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儿俩(第2/2页)
小谢十九岁的时候,已经不甘于在县城舞厅里驰骋,说要去广州闯世界。谢叔很兴奋,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他带上,又联系广州的战友关照。此时,舞厅的时代悄然落幕,取而代之的是卡拉OK,谢叔和吴叔重归自娱自乐的状态,不过大家娶亲办酒时,仍喜欢找这两位“当地名人”去助兴。家境宽裕后又过了十年,谢叔终于买了一架钢琴。
吴叔对乐队没谢叔那么狂热,他最爱的还是二胡。吴叔这人沉默寡言,热闹也来得但更喜欢安静,似乎二胡的音色更能体现自己的身世。吴叔谈过几个对象,不知道什么原因都没成,或许是年少时父亲就已离世,他对成家这种事也不太在意,又或许是散钱太快太随意,吓跑了女方。就这样,不知不觉便过了大半辈子。
春节时,吴叔来家里做客,正巧我妈还请来了余姨。余姨是我妈的闺蜜,二人在当地“山歌界”小有名气,联起手来几无对手,嫁娶的人家请她们去迎亲送亲,每每大胜而归。余姨来我家,总会跟我妈唱一唱山歌当开胃菜。那天,余姨颤颤巍巍唱了几首“姊妹歌”,我妈轻声和。吴叔垂头瘫坐在门边,也跟着哼,手里捏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半截铁丝,轻敲地面打节奏,跷起的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我笑他:“你又不会唱,凑什么热闹。”吴叔撇嘴白了我一眼,昂起脸不理我。他上唇是翘的,一噘嘴更是打起弯来。我说:“你还不高兴啦,嘴巴都可以挂油瓶了。”吴叔说:“懒得跟你说,你问你妈,她们俩唱得过我了?开玩笑呢。”这时我妈笑笑地接腔:“你小看吴叔啦,他唱歌凶得很,还会唱那种烂流(下流)歌,我可不会唱。”
听我妈这么一说,吴叔高兴起来,歪着脸得意扬扬看着我:“你不懂山歌的,不要乱发言。唱山歌要会‘借歌打歌’,对方唱一句,你要还一句,要还得起,还得狠。你妈她们只会唱酒歌、迎亲歌、送亲歌、姊妹歌、苦恼歌、孝歌、筷子歌这些。现编词斗歌,她们不行。”一边说着,铁丝还敲着地。
我从来没听过吴叔唱山歌,有点不信,让他唱几句来听。他摆手:“没对手也唱不出来啊,你要会的话,我保证三五句就让你屁滚尿流,信不信?”我妈瞪起眼“去”了一声:“小吴你个狗骨头,烂流歌有什么好听的。”
这么一说,我更加好奇,央他来几句。吴叔说,没对手真不行,给你讲个好玩的事吧。说着偷瞄我妈一眼,看她笑嘻嘻的,就放开了胆:“说来你别瞧不起我啊,那会儿年轻不懂事。在水泥厂当保安的时候,厂里一丢铁蛋就喊我去查,年轻人嘛,喜欢玩,厂里一丢东西我就高兴,巴不得,骑车子到处乱转,到河边洗澡啊,捉鱼啊,总比在厂里待着安逸嘛。其实,东西都是厂里人自己偷的,大家都晓得。
“有天,我骑单车去塘立那边,荒郊野岭的,又是下坡,骑得快了点。泥巴路嘛,抖啊抖,抖得嘴巴舔到眉毛来。哪晓得前面草堆里闪出一个老奶(婆娘)来,我赶忙拐弯,一下子飞了出去,差点撞到她。老奶手里面一大把萝卜,全都舞落地上了。我一想,坏,推起车子就要跑。嘿,没想到老奶张口就唱起来了:‘鬼崽鬼崽快下来,等我婆们唱歌来,单车把我撞到了,你想脱身脱不开。’
“好嘛,我一想,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嘛,只要不赔钱就好。我放心乐意停下来,顶了她一句:‘老伯妈,你又不是放牛娃,单车把你撞到了,是你自家害自家。’
“菜地里面的其他老奶干活无聊嘛,一听有歌唱了,都跑出来,前后拦我在路上。老奶嘴壳还硬得很:‘二十老几小郎哥,骑个单车莫假多,单车把我撞到了,你想跑也走不脱。’
“我把单车支好,叉起腰就唱:‘老太婆,你故意拦我来唱歌,我单车又没碰到你,轮子没钻你裤裆脚。’斗歌就要像机关枪一样嘞,哒哒哒,一梭子,一般人是反应不过来的。乡下老奶不能缠,缠起来也麻烦,我趁她们不注意,推起车一跳,赶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