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场天(第3/3页)

有一个卖药酒的,叫罗天宝,在小十字坡头的小东门租了个店铺,门口赫赫摆着二三十个玻璃坛子,里面泡着蛇、蜈蚣、蜥蜴之类的东西,我们看了害怕,但每次赶场还都忍不住要去看。他时不时倒一碗酒出来,把点燃的半截纸钱扔在碗里。红焰熄了,酒焰的隐隐蓝光在碗口飘忽着。他冬夏都裸着上身,手伸进酒碗的火焰里,蘸一蘸,拍打在身体上,浑身红彤彤的,胸背横着一棱一棱的腱子肉。我总觉得他应该留长辫子,一甩就缠在脖子上,去到小人书里的天桥上卖艺。罗天宝仿佛一个标志,生意虽然一般,人气却非常高,围观者众。有些卖草药的就到附近摆摊沾沾光,不过与他的店铺保持距离,不敢靠太近。几年下来,卖草药的都聚集在了同一处。现在罗天宝早已收山,但草药摊聚集的地方,已经形成了草药行。

罗天宝原只存在于我的围观与想象中,后来却有一次真实的交集。初一,我玩双杠时摔了,腰卡在杠上,半天喘不上气来,以为自己怕是要死了。请假回家,只敢说是走路不小心。妈带我去找罗天宝买药酒,药酒平常不过两块钱,因为我妈不懂行,他便索要五块。至此,他在我心目中便一落千丈——从前的罗天宝是侠气之辈,经此现实的洗刷,竟露出江湖郎中的真面目来。英雄原来是个骗子的失落感,在我心里久久萦绕。

再见到罗天宝已是三十年后,他成了一个小老头,脸上毫无光彩,萎缩成一团,拎着菜,颤巍巍地走在窄窄的人行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