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与蜜(第2/2页)
姐大我九岁,我两岁时她就在县重点中学住校了。那时候,贵州的铁路弯曲起伏,坐火车有如穿迷宫,七十公里的路程要将近三小时。交通不便,回趟家不容易,姐格外珍惜寒暑假。姐喜欢我,一回家就抱起亲个不停,去哪儿都会牵着我。我也喜欢她,因为跟着她可以到处玩——去天渠爬山吹风;到林场摘刺梨;去马厩看大马;到小河边看人抓虾子……姐还用纸给我剪星星,白的红的,贴满墙。有她看护,爸妈都很放心。姐一回家,我的日子就变得丰富多彩。所以一到假期,我就盼着她早点回来。
姐说我天生是混百家饭的,到谁家都很自在,于是常带我到她朋友家里玩。她有个闺蜜姓汤,家住一幢二层的小木楼。一楼是厨房和父母卧室,汤姐住二楼。一到她家,姐儿几个就钻到汤姐房间里聊天,边聊边咯咯笑,只偶尔喊我一声,确认没丢掉。
汤姐家的楼梯很陡,走上去嘎吱嘎吱叫唤。头顶的大木梁横过里外两进房间,房顶是矮阁楼,有把竹梯架在一米见方的出入口。一扇小木窗糊着发黄的报纸,打开窗户都透不进多少光。我总感觉那房子藏着很多秘密,放开了性子在那些神秘的角落里钻进钻出,假想有人在一起捉迷藏,一起寻宝藏。然而,除了一个蜂窝煤枪,什么也没找到。玩得无聊去找我姐,她们正在剪星星,用正方形的纸叠成细长的三角形,在尾部斜斜剪一刀,摊开就成了。还有人琢磨出了带外圈的五角星,剪了个大的,套在我脑袋上,几个人哈哈傻笑。
我不理她们,继续东摸西摸寻宝。目光扫过窗边的八角茶几,突然发现一堆杂色毛线下隐隐透出光亮。嗯?那是什么?一回头,看到汤姐正警惕地盯着我。一种“有货”的直觉在我心里澎湃起来。我快步奔过去,扒掉毛线,一个蓝面金边的圆形铁盒赫然显现,盒子上还有嫦娥和月亮。这种盒子里装的不是糖就是饼干,反正是好东西。我好兴奋,抱起铁盒,冲着表情复杂的汤姐说:“哎呀,这个盒盒真好看啊!”
汤姐笑得很勉强:“嗯……嗯。”
“里面装的什么呀?”我抖动铁盒,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
汤姐尴尬地看看小姐妹,眼神闪躲,憋不出话来。
“我能玩这个吗?”
“呃,嗯,嗯……”
“哇,是糖啊,我能吃吗?”
汤姐如梦方醒:“哎呀,都忘记招待你们了。看我这记性!”她一步过来抢过盒子,抓了一颗放我手里:“来,吃啊,到那边玩去,乖!”然后她转过身去,不敢再搭我话,给每人抓了一两颗。
我一路碎步跟过去,牵着汤姐衣摆:“我要吃糖。”
这时,我姐从惊愕中缓过神来,铁青着脸,劈手把我手里的糖夺了过去,塞回给汤姐。然后一把揪住我后领,喝道:“你,跟我回家。”连招呼都没打,就把我拽下了楼,害我差点摔跤。
姐一路急匆匆地跑,几乎要把我拽飞起来。到了家门口,她停下来,见我在哭,厌恶地说:“你还有脸哭!人家那个糖是留着过年的,你怎么会这么不要脸啊!家里又不是没有!”我一听又高兴了,擦着眼泪问:“在哪儿呀?”姐狠狠回道:“不争气的家伙,就知道吃吃吃!就算家里没有,也不能吃别家的,晓得不?我要跟妈说,看她不打死你。”看我又要哭,她无奈地叹叹气,伸手牵我回了家。那以后,姐再也没带我去过汤家。
过了很多年,汤姐来我家拜年,说起这件事时和姐两人指着我笑得前仰后合。我也跟着没皮没脸地笑。妈该是第一次听到,白我一眼,边笑边擦着眼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