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6页)
忽然他感到有些不对头……
航标灯哪儿去了?
离栈桥五百多米远处,该有航标灯的,就应当在正前方。这儿他太熟悉了。难道坏了,所以不亮?不允许不亮啊!他开了车灯,又一次钻出车,仔细看。不,不对头!连灯塔也不见了!而且不止一盏航标灯,是一排航标灯;也不止一架灯塔,是一排灯塔啊!白天开车驶过这里。它们全在呀!哪去了?都哪儿去了呢?拆除一排灯塔,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不太可能的呀!咦……海滨路,不是一条南北路么?怎么现在成了东西路呢?……
东、南、西、北……
他重新辨认方向。
毫无疑问,这条南北路,不可思议地变成东西路了!
他将车退下栈桥,沿海滨路缓缓行驶。如果说,这座城市,沿海的一面,算是正面的话——那么,与乡镇和农村毗连的一面,就该算是它的负面。沿海城市不像那些非沿海城市。它们的一面永远面临大海。它们只有一个方向与乡镇和农村毗连。它们与陆地的关系,好比瓜蒂上的一个瓜。海似乎永远在觊觎着获得它们。它们又好比是陆地与海的共同的情人。一方永远怀抱着它们,而另一方永远引诱着它们。日日月月年年对它们献媚或嫉妒得疯狂暴怒……
现在,他决定要将不可思议弄个明明白白了。因为这关系到他生还是死,投案或畏罪潜逃……
他将车一直开到海滨路尽头,兜着城市的负面缓行……
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一座城市,从陆地上断裂下来了!如同瓜从蒂上掉了,滚到了海里!
它四面皆海。
它现在已不属于陆地了!它投入了海的怀抱……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然而这又是他所发现的一个明明白白的事实……
显然,它正在海上漂着。而人们都在沉睡着。好比婴儿沉睡在摇篮之中……
它的负面,到处呈现着狰狞可怕的情形,令他触目惊心。断裂到处造成悬崖陡壁。
这时天已微亮。雨也停了。
他看见一座铁路桥的桥梁桥基不复存在,铁轨却像一截云梯横探半空。一幢农民的小宅楼,只剩下一堵墙立在“悬崖”边上,它的主人或者于惊骇之际留在陆地上了,或者已葬身海底。原先有过的一座化肥厂也没有了。指示化肥厂方向的路标指着大海……
他听到了火车的鸣叫。一列火车开来。
他将汽车调了个头,用汽车的独眼射向火车头,以为可以使火车停下。由于天已微亮,汽车灯的光束融合在曦明中,不起任何意义。
他钻出汽车大喊大叫,当然也没有任何意义。
情形使他目瞪口呆……
车头拽着十几节货车车厢,仿佛干渴了一万多年的一条巨蛇,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海里……
他双膝一软,跪在泥淖中。
都他妈这样了,只有傻瓜才自首……
他却想。
于是惊恐渐渐消失,脸上竟呈现了一抹笑意。
这时刻东方的海面血红血红,太阳像一个潜洗血浴的巨人,想换口气似的,浮露出了半个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