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8/31页)

买“大劫难”的这些人,普遍地也存在着一种好奇心。他们临时抱佛脚,现上轿现扎耳朵眼,都想要弄个明白,这座城市凶多吉少的命运,是否果真属于四百多年以前那个叫丹玛斯的鼎鼎大名的欧洲人的预言的组成部分。至于是又怎样?否又怎样?他们倒并不愿多想。仿佛他们图的只是死个明白。仿佛明白而死或糊涂而死关系到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问题非同小可。

在后来拥入书店的人中,混迹着并不打算买“大劫难”的三个人。他们非但并不打算买,而且要推销他们自己的“中国式”的预言。价钱比丹玛斯的欧洲式的预言还要贵。

他们在人们之间钻来挤去,不失时机地否定甚至贬低丹玛斯的欧洲式预言。

“什么呀!这全是胡扯。是迷信。没有半点儿科学根据。不过是些东拼西凑的巧合罢了!”

同时,他们像某些黑市上“炒美钞”的行家似的,撞撞别人的肩或踢踢别人的脚:

“‘推背图’要不要?刘伯温的正宗‘推背图’。八百年前大事八百年后大事,全在一张纸上!咱们中国人一张纸就顶他妈的老外一本书!一目了然。看起来再明白不过。这可是咱们的民族文化!论占卜算卦,咱们中国人可是爷爷辈儿的。老外是孙子辈儿的。难道您不信爷爷的信孙子的?您不是等于耍大头白花那份儿钱么?我家先人和刘伯温是至交。刘伯温死时,把这份图赠给了我家先人。一代一代传到今天。要不是现在不太妙,我连瞧都不给人瞧。我不是为钱。我为普度众生……”

“拿出来看看!拿出来看看!”

刘伯温的后人立刻被围住了。

于是,他将他那鼓鼓囊囊的大提包的拉链拉开一角,抽出千百张中之一张。

“复印的啊?”

“笑话!珍存了几百年的一张纸,见风就碎,是你的,你舍得一手传一手地给这么多人开眼么?那我还能收得回去么?哎哎哎,你怎么不掏钱就往自己兜里揣啊?”

“你不是说不为钱,为普度众生么!”

“那我也得收成本费呀。”

“多少钱?”

刘伯温的后人剪动着两根手指。

“两毛?”

“两块!”

“太贵了!”

“两块钱你买个大明大白还嫌贵?不买拉倒。一边呆着去一边呆着去!”

“两块就两块,给!”

“我也来一张……”

“我……”

“我……”

“你怎么先收他的钱!”

“你这个人,我是最先来的!我站在这儿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呐!”

不管卖什么的,只要有第一个人买,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掏钱包的。只要买的人多了,就有那唯恐买不着的。

在买的人中,有刘伯温的后人的哥们儿。他们不但装着买、抢着买,而且不停地向周围犹犹豫豫的人说些“值。太值啦!”“这的确是真品复印件”之类的话,巧妙而间接地怂恿和煽起人们掏钱包的冲动。营造抢购紧俏东西的气氛。以吸引和影响更多的人。

于是买卖兴隆。

仿佛那刘伯温的后人,在将老祖宗的专利零割碎卖,并且不惜血本大牺牲。

还是有人疑惑。

“哎,我说,怎么那边那个人也在卖啊?还有那边那大高个……”

“放心。买谁的都一样。我们一家。大高个是我哥哥,小矮个是我弟弟。为普度众生,今天我们全家出动!……”

于是“大劫难”的生意被抢了。

“经理,我去找两位警察来把他们撵出去!”新任销售部主任自告奋勇。

售书员姑娘们摩拳擦掌,同仇敌忾,瞧那阵势,似乎单等经理或主任一声令下,便冲出柜台,发起娘子军的大围剿。

经理当然早已看在眼里。经理是帅才。帅才都是那种沉着冷静、运筹帷幄、胸有成竹、指挥若定的人物。

经理微微一笑,说:“这种时候,街上乱哄哄的,哪找警察去?就是找到了,岂肯为这种小事跟你来?就是来了,把那三个家伙撵出去了,也许咱们的上帝,会追随着‘推背图’走光了。何况,警察也未必不对‘推背图’感兴趣。现在人心难测呀。你们都别急,待我研究研究他们的推背图,再作计较。”

于是经理踱将过去,买了一张“推背图”。吸着一支烟,认真加以研究。

经理烟没吸完,就研究出问题来了。

“同志们,亲爱的上帝们,大家都受骗了!这不是什么刘伯温的‘推背图’。不过是照着咱们市的交通图画的一张东西!请大家往窗外看……”

经理当众揭发。

窗外,街对面,立着一块巨大的广告板。这座城市的交通图画在其上。

人们望望窗外,再瞧瞧手中的“推背图”,方知上当。所谓“推背图”基本上就是本市的交通图。不同之处在于,应该标明主要街道之处,标上了历史年代。应该标市委大楼、公园、宾馆、旅游场所之处,标上了孙中山、袁世凯、毛泽东、蒋介石等等历史人物的名字。横看成岭侧成峰,那么一标,使一张交通图不伦不类不可琢磨,因而也就神秘起来了。不是“推背图”也像是“推背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