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5/34页)
“你妈妈是不是正在更年期阶段呀?”
“不,我看她妈妈神经方面有什么毛病。真的,应该提醒你爸爸,带她到医院去检查检查。”
“小芸,你千万别误解,我们可是一片好意啊!今天到你家来的若不是我们,是你爸爸请的一些外国朋友,那会是什么影响啊!……”
同学们临走时悄悄说的一句话,使自尊心极强的市长的女儿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关上门号啕大哭了一场。
而当母亲的被女儿哭得莫名其妙。她觉得和女儿的同学们度过了很愉快的一个下午,扪心自问,并无招待不周之处应该感到内疚呀……
她擎着杯,脸上保持着她那种表演式的夸张了的愕然,第二次离开床,以芭蕾步态走到他跟前,徐缓地蹲下。严格说,她是用三根手指,也就是拇指中指和食指,轻轻捏着高脚杯的细细的杯柱,另外两根手指伸成燕尾形。这一只手,连同修长的手臂,朝斜上方舒展着。而另一条手臂却舒展向相反的方向。这样的动作只是长足的禽类比如鹤、鸵鸟、反翎鹰和惯于表演禽舞的舞蹈演员才能愉快胜任。一只鹤将左翅向上方舒展而将右腿向后舒展进行禽类的健身锻炼时,人们就有机会一饱眼福。她的蹲下是分过程的。她先将两只赤脚站成标准的“T”字,然后双膝才开始弯下。一膝着地,而另一膝使大腿和小腿屈成直角状态……要做到这一点非训练有素是很难的。结果她失败险些倾倒,幸亏他及时挽扶了她一下,她才没倒下去。但杯中的酒晃了出来,泼在他那只受了伤的踝腕上。泼在伤口处。一阵剧烈的刺激性的疼痛,使他立刻放下自己的杯,失却了男人的尊严哀哀呻吟,咧开嘴巴倒吸气。
“哎呀,哎呀,哎呀……”
她也放下了杯,终于不得不停止在她的忠心不二的观众面前的表演,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才好,显出惹了祸的小女孩儿那种窘迫和自责神情。
“没什……么,就算……消毒……了……噢……夫人,劳您驾替我上点儿什么药,包扎包扎吧……”
她倏地站起来,这时才像一切疼爱自己丈夫的妻子一样,仿佛那虽然面积不大但却皮开肉绽得很狰狞的伤口是在自己身上,而一两多冰镇干白葡萄酒也是洒在自己的伤口上。她满屋乱窜、东翻西找一阵,双手抓着寻找到的药物,赶紧又扑回到他身边。
这时她表现得如同一名至忠于君王的女仆,或者挚爱自己父亲的女儿。她捧住他那只脚,竟将嘴贴在伤口上,吸吮使他疼痛得呻吟不止的酒汁……
“文茗,别这样……我说亲爱的,你不需要这样……”
然而他制止不住她,只好任凭她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她使他忽然认识到,每一位女性其实都是天生的护士。上帝在决定造就她们是女人的同时,大概便将护理的本能和技巧也传授给她们了。平时她自己受了点儿小小不然的皮肉之伤,为她上药和包扎一向是他的使命。她从不将这一份儿信赖和光荣给予他们的女儿。即使女儿就在她身边殷殷地期待着机会,她也要催促:“快去叫你爸爸来呀!”每当他为她上完药包扎好,她照例必问:“要紧么?”“会感染么?”“会得破伤风么?”……并且总是一副泪眼汪汪的样子。而他总免不了被她的娇气所征服。总免不了要吻吻使她自觉万分不安的小小不然的微不足道的有时根本算不上是伤的伤,以外科权威那种口吻说些没有需要的会使一个男人显得傻里傻气的安慰之词……
而现在她比他做得更细致更有条不紊更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破的……”
他轻轻拉起她,将她拥抱在腿上。
“不是……”她凝视着他摇摇头,“是海鸥啄的。”
他吻了她的脸颊一下,笑笑:“是海鸥啄的。也许因为我是市长,它们对我有些顾忌,所以只不过啄了我一次……”
“你还挨打了。”
“我?我挨打?……谁打我干什么?为什么要打我呢?”
“为什么?”
她的反问,使他一愣,仿佛他已承认自己挨过打似的。
“你呀,别胡思乱想了……”
“你挨打了。”
她又重复道:“瞧你脸上,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刚才在床上望着你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指点他的脸。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的事儿!你也知道今天一天全市多混乱,我晕头转向,难免到处磕磕碰碰……”
他知道否认自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这个事实是根本办不到的。洗完澡他在浴室里照过镜子,干净了的脸使那些被打造成的结果一目了然。如果他脱去睡衣,她一定会大吃一惊。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更多。面积更大。从此他相信,一个人如果成了公众宣泄愤怒的对象,上千人用衣服也能把一个人活活抽死,别说用伞了。何况现在的伞主体部分差不多尽是金属的,完全可以当做进击或防卫的冷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