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克的梦想(第6/12页)

“这个周末别排班,”我对苏菲说,“我要带你远离这里。”

妈妈在火车站的月台上等我们。我尽全力安抚苏菲的不安,即使整段车程中,我不断重复要她不用担忧,但要见到我妈还是让她有些惊慌。她不停地整理头发,不是拉平上身的套头毛衣,就是抚平裙子的皱褶。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穿长裤以外的服装,这种女性化的装扮似乎让她不太自在,苏菲以往的打扮都比较男性化,也为她带来了安全感。

妈妈细腻地先向苏菲表达欢迎之意,才将我拥入怀中。我注意到她买了一辆小车,是一辆没花多少钱的二手车,但妈妈对它很有感情,还帮它取了个滑稽的小名。我妈就是爱随随便便为各种物品命名,我以前还曾经被她吓到过,因为有一天她小心翼翼地擦拭茶壶,一边对着它说话,最后把茶壶放回窗台时,不但祝它有愉快的一天,还把壶嘴转向外,让它欣赏风景。她竟然还常常说我想象力太丰富。

我们一回到家,上述那只赫赫有名、为了纪念一位年迈阿姨而被命名为“马瑟琳”的茶壶,再度派上用场,一个淋上枫糖浆的苹果卡卡蛋糕已经等在客厅桌上。妈妈问了我们上千个问题,都是关于工作时间、烦恼及开心的事,而谈论我们在医院的生活也唤起了她当年工作的回忆。以前从未在晚上回家后跟我谈论工作的她,平实地描述着她的护士生涯,不过她总是对着苏菲诉说。

聊天当中,妈妈不断询问我们预计留到何时,而总算不再交叉双腿、挺直背脊的苏菲这时终于开口营救我,轮到她回答妈妈上千个连珠炮似的问题中的其中几个。

我利用这个空余时间,把行李扛到楼上去。就在我爬上楼梯的瞬间,妈妈叫住我,说她已经为苏菲准备好客房,并为我的床铺好了全套崭新的床单,然后她又加了一句,说不定那张床对现在的我而言会太小。我边笑边登上最后一级台阶。

天气很好,妈妈提议我们在她准备晚餐时,出外透透气。我带着苏菲探索这座童年的城市,不过也没什么东西可以介绍给她。

我们沿着我从前走过无数次的道路走下去,一切都没变,走过一棵梧桐树,想起我曾在某个忧郁的白昼,用小刀在树皮上刻字。疤痕已愈合,而我当年骄傲地题下的句子,已被埋入深深的树木纹理中:“伊丽莎白好丑。”

苏菲要我聊聊童年,她是在城市长大的孩子,想到要向她坦承我们星期六的活动就是去超市,这念头实在让我高兴不起来。当她问到童年每天的活动,我推开一间面包店的门,向她说:“进来,我让你见识见识。”

吕克的妈妈坐在柜台后方,一看到我,她滑下高脚椅、绕过收银台,冲进我的怀里。

是啊,我长高了?这是当然的啊,也该是长高的时候了。我气色不好?大概是因为两颊的胡子没刮干净吧。没错,我真的变瘦了。大城市啊,住在那里对健康不好。想想看,要是医学院的学生都病倒了,谁去照顾病人呢?

吕克妈妈高兴极了,拿了一大堆她认为我们可能会想吃的甜点给我们。然后她停止说话看着苏菲,向我抛来一个了然于心的微笑,一副苏菲很美、我很幸运的神情。

我问她吕克的近况。我的老友正在楼上睡觉,面包学徒的时间与医学院学生的时间同样少得可怜。她请我们在她去叫醒吕克时帮她看店。

“你应该还知道怎样接待客人!”她说,然后向我使了个眼色,消失在门后。

“我们究竟该做什么?”苏菲问。

我走到收银台后方:“你要不要吃咖啡口味的闪电面包?”

吕克到了,头发乱得跟打过仗一样。他妈妈应该什么也没跟他说,因为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我。

我看出他比我老得多,同样气色不好,大概是因为脸颊上沾到的面粉。

从我离开后,我们就再没相见,而这长远的距离此刻横亘在我们之间,两个人都在找寻适当的字眼、任何适合在这个场合的句子。距离已经产生,必须得有人先跨出第一步,即使我们都同样腼腆。我向他伸出手,他对我展开双臂。

“浑蛋,你这么久都在哪里混啊?在我做出一个又一个巧克力面包时,你搞死了多少个病人啊?”

吕克脱下围裙,这下他爸爸可得独自应付面包了。

我们在苏菲的陪伴下慢慢散步。毫无所觉地,我们竟然默默走上当年友谊开始滋生的路途,在那里,我们的友谊曾经怒放、繁美如花。

学校铁栅栏门前,操场静静伫立。一株高大的七叶树树影下,我依稀瞥见一个笨拙的小男孩在扫落叶,老旧的长椅上已坐了人,我真希望能走进去,一路直直走到工具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