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9页)

该怎么办呢?他觉得自己提不起精神去做任何事情。等罢工结束,他们会让他回工厂做原来的工作。他是个好工人,大家清楚这一点。眼下他也许应该去那儿,看看争端有了什么进展——算了,他还是别去自寻烦恼了。

一个小时后,他发现自己正在往米什卡走。他打算径直从旁边走过去,但往里瞥一眼的工夫,他看见了卡捷琳娜,她还像两个小时前一样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冷茶。他该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他走了进去。酒吧里空空荡荡,只有米什卡一个人在扫地。

卡捷琳娜站了起来,一脸惊恐。“你怎么还在这儿?”她说,“你没坐上船吗?”

“不完全是。”他不知该如何把那个意外消息说出口。

“那是怎么回事?”她说,“列夫死了?”

“不,他很好。但他受到了谋杀通缉。”

她盯着他:“他在哪里?”

“他不得不离开。”

“去哪儿?”

实在找不出什么委婉的说法了。“他让我把船票给他。”

“你的船票?”

“还有护照。他到美国去了。”

“不!”她尖叫起来。

格雷戈里只是点着头。

“不!”她又喊道,“他不会离开我!你别这么说,永远不要这么说!”

“冷静点。”

她一巴掌打在格雷戈里脸上。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他甚至没有躲闪。

“卑鄙的家伙!”她尖叫着,“是你把他打发走的!”

“我这样做是为了救他的命。”

“浑蛋!卑鄙小人!我恨你!我恨你愚蠢的嘴脸!”

“你说什么都不会让我更加难过。”格雷戈里说,但她根本不听。他不再理睬她的咒骂,转身离开,出了门,也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尖叫声停了下来,他听见一串脚步声沿着街道追上他。“等一等!”她喊着,“请别走,格雷戈里,别丢下我不管,对不起。”

他转过身来。

“格雷戈里,列夫走了,现在你得照顾我。”

他摇了摇头。“你不需要我。整个城里的男人会排着队来照顾你的。”

“不,不会的,”她说,“有件事情你不知道。”

格雷戈里想:又是什么事?

她说:“列夫不想让我告诉你。”

“说吧。”

“我快要生孩子了。”她哭了起来。

格雷戈里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琢磨着这句话。列夫的孩子,这是肯定的。列夫也知道。但他还是去了美国。“孩子。”格雷戈里说。

她点点头,仍在不停地哭。

他弟弟的骨肉。他的侄子或者侄女。他的家人。

他伸出胳膊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她哭得浑身颤抖。她把脸埋在他的外套里。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好了,”他说,“不要担心。你不会有事的。你的孩子也会好好的。”他叹了口气,“我会照顾你俩的。”

在“天使加百利号”上旅行是件苦差事,甚至连圣彼得堡贫民窟长大的孩子都觉得难以忍受。船上只有一种低价的统舱,乘客的待遇跟船上的货物没什么两样。船上既肮脏又不卫生,尤其遇到大浪,乘客们纷纷晕船的时候。即使如此也无法抱怨,因为没有任何船员会说俄语。列夫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哪国人,他一知半解的英语和仅有的几个德语单词根本无法跟他们交流。有人说他们是荷兰人。列夫从来没听说过荷兰人。

尽管如此,乘客们的情绪都十分乐观。列夫觉得自己逃出了沙皇监狱的高墙,终于获得了自由。他正在前往美国,那里不存在贵族。海面上风平浪静的时候,乘客们一个个坐在甲板上,互相交流他们听来的有关美国的故事:水龙头能直接流出热水,甚至连工人都穿着上好的皮靴,最重要的是,人们可以自由信仰任何宗教,加入任何政治团体,可以在公众场合陈述自己的见解,不用害怕被警察逮捕。

第十天晚上,列夫跟大家玩牌。他是庄家,但他输了。大家都输了,只有斯皮利亚一个人赢。斯皮利亚看上去很单纯,他跟列夫年龄相仿,也是一个人旅行。“斯皮利亚每晚都赢牌。”另一个玩家雅科夫说。事实上,是每次轮到列夫发牌,斯皮利亚就会赢。

轮船穿过浓雾缓慢前行。海上风平浪静,舱内一片寂然,只有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列夫一直弄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才能靠岸。人们的答案都不一样。最有学问的一个说这要取决于天气情况。船员们则一直讳莫如深。

夜幕降临,列夫两手一摊,表示认输:“我的钱都输干净了。”事实上,他的衬衣里面还有不少钱,但他看出除了斯皮利亚以外,其他人的钱已所剩无几。“只能这样了,”他说,“等我们到了美国,我得想尽办法让哪个富婆看上,住在她的大理石宫殿里,就像她的宠物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