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5/12页)
我正独处此地,如果你孤单一人,就不觉得幸福或痛苦。
小时候她很爱玩这个游戏,这等于发明出一条假想的消息来隐藏真实内容。她和比利还琢磨出一种有用的技巧:打了叉的话算,下面画线的话则不算。
她决定先把想写的东西全写出来,再回过头来加密。
伦敦的街道不是用金子铺的,至少阿尔德盖特这里如此。
她原来想写一封让人读起来高兴的信,避而不谈自己的烦恼。后来她又想:去他的吧,我跟自己的弟弟就该说实话。
我以前相信自己与众不同,你先别问为什么。人们都说,她那么完美,自以为待在阿伯罗温太可惜了。他们那时并未说错。
一想起过去的那段时光,她就忍不住泪眼模糊——干干净净的制服,一尘不染的仆人休息室里丰盛的餐食,还有,最让她难过的是曾经拥有的苗条、漂亮的身体,如今已是另一番模样。
如今我落到了这步田地,每天在曼尼・利托夫的血汗工厂干十二个小时。我每晚都头疼,后背更是疼得没完没了。现在我怀着一个没人想要的孩子。也没人愿意要我,除了一个乏味的、戴眼镜的图书管理员。
她咬着铅笔头,呆呆地想了很长时间,最后写道:
我真不如死了的好。
每到当月第二个星期天,就有一位东正教教士从加地夫坐火车到阿伯罗温山谷,提着一只装满精心包裹的圣像和烛台的手提箱,来为俄国人做礼拜。
列夫・别斯科夫讨厌牧师,但他每次都参加礼拜——这种事情必须到场,因为随后有一顿免费的午餐。礼拜在一间公共图书馆的阅览室举行。墙上镶着一块牌匾,说明这是一家卡内基图书馆,是用美国慈善家的捐款修建的。列夫能读懂东西,但他不太理解为什么人们会觉得阅读是一种乐趣。这儿的报纸被固定在大木夹子上,这样就不会被人偷走了,屋子里还有个写着“肃静”的牌子。待在这种地方究竟能有什么意思呢?
阿伯罗温的大多事情列夫都不喜欢。
什么地方的马都一样,但他讨厌在井下工作。周围总是黑咕隆咚,半明半暗,浓重的煤尘让他咳嗽不止。
这地方总是阴雨连绵。他从未见过哪里会下这么多雨。没有电闪雷鸣后的暴雨,也没有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和随后云开日出的干爽天气。不,这里是滴滴答答的毛毛雨,一下就是一整天,有时甚至是一个礼拜。雨水顺着裤脚爬到他的身上,再从衬衣的后摆滴到地上。
罢工的浪潮在八月战争爆发后渐渐消退,矿工们陆续开始上班了。大多人被重新雇用,住回了原来的房子。但不包括被管理方认定是带头闹事的人,他们中大部分已经离开,参加了威尔士步枪团。被逐出的那些寡妇也找到了住的地方。破坏罢工的人也不再受孤立——当地人最后明白过来,实际上这些外国人也一样受资本主义制度的操纵。
不过,这并不是列夫逃离圣彼得堡的目的。当然,英国比俄国好,这里容许有工会,警察也没有完全失控,连犹太人都十分自由。尽管如此,他仍然不打算在这个偏僻的采矿小镇扎根,靠累死累活的工作维持生计。这不是他和格雷戈里梦想的那种日子。这里不是美国。
就算他有心留下,但为了格雷戈里也得继续前进。他知道亏待了自己的哥哥,所以发誓要寄钱给他买船票。列夫没少干违背承诺的事,但这次他决心说话算话。
他就快攒够从加地夫到纽约的船票钱了。他把这些钱藏在威灵顿街的房子里,在厨房的石板下面,连同他的那把手枪和他哥哥的护照。当然,这笔钱并不是靠他每周的工资积攒下的,那点钱几乎只够他买啤酒和烟草。他的积蓄来自每周的牌局。
斯皮利亚已经不做他的搭档了。这个年轻人在几天后就离开了阿伯罗温,回到加地夫找更轻松的工作去了。不过,要找一个贪婪的人并不难,列夫很快就结交了一个名叫里斯・普莱斯的经理助理。列夫确保里斯少输多赢,然后两人平分收益。重要的是不能做得太过火:有时别人也得赢上一两次。如果矿工们知道了这些秘密,不光是扑克牌赌局不能再玩了,他们还有可能杀了列夫。所以,钱积攒得很慢,因此列夫不能放弃这顿免费的午餐。
每次牧师都是坐着伯爵的汽车从火车站到泰-格温的,总有雪利酒和蛋糕招待他。若碧公主在家,就会和牧师一道去图书馆,在他入场的前几分钟进去,如此便不必跟平民一起等太久。
今天她进门的时候,阅览室墙上的大挂钟刚过十一点。天气寒冷,她穿戴着白色毛皮大衣和帽子抵挡2月的严寒。列夫强忍着浑身的颤抖——他一看见她,就仿佛回到了六岁,再次经历一个孩子目睹父亲被当众吊死的巨大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