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讲 非说理宣传的四种危害(第3/4页)
这种情况在“文革”后发生了变化,趋势是越来越从“所说不实”向“故意说谎”转化,只要看看某些学校里学生干部的情况便可见出端倪,陈伟先生在《学生会:大学最阴暗的一角》中有专门的论述。青年学生一般是比较真诚、诚实,有血性、有抱负、有正义感的社会群体,学生干部不是不说谎,但往往说的是他们自己相信的那一套,一向成为大学里宣传理想和主义的主要力量。但今天有些大学的学生会却被一些世故、老成、虚伪、自私、腐败和投机钻营的奸诈之徒占领,他们口头上谈的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看起来也还在宣传,但其实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
自己不相信的事,还照样像真的似地拿来作宣传。在甚至不指望别人真的受骗的情况下继续行骗,这是一种非常犬儒、非常无赖的蓄意说谎。在比学生会干部更有权势的人物那里,蓄意说谎更是随处可见。普通的说谎者指望别人上当,而这样的说谎者甚至都不指望别人上当。这是一种彻底非理性的说谎,但却有它自己的理性,那就是,只要我有权力不让你公开说出我在说谎,我就不是在说谎,我不在乎你心里怎么想,我要的就是你不敢说。当然,他们也并不完全放弃使人相信的意图,他们也会改变宣传策略,用不同方式加强软实力,比以前的宣传更加有意识地利用普通人的心理弱点和认知缺陷。
宣传利用人们的心理弱点和认知缺陷
说谎是一种话语行为,但并不是所有的话语形式都可以拿来说谎。那些有认知缺陷的话语才是最适宜说谎的话语。有认知缺陷的话语可以让谎言“听上去挺有道理”。听上去挺有道理可以起到诱使人们相信谎言的作用。
我们说,宣传传递的是一种有认知缺陷的信息,不只是说它“虚假不实”。认知缺陷与虚假不实是不同的,因为一个内容不假的话也可以拿来作有认知缺陷的宣传。不妨拿一则贝尔阿司匹林的广告为例:没有比贝尔是更有效的阿司匹林了。任何人都不可能用“事实”对这个陈述证伪,但这句话却是传递了一个不实(有认知缺陷)的信息:贝尔阿司匹林是阿司匹林中最好的。事实是,所有的阿司匹林的成分是一样的,效能也是一样的,别的阿司匹林确实不比贝尔阿司匹林好,但贝尔阿司匹林也不比其他阿司匹林好。
贝尔阿司匹林的误导是怎么发生的呢?因为一般人都会凭经验错误地以为,一句话只要是“真”的,就不可能是“假”的。内容不假(无法用经验证伪),就自然不会在目的上有虚假和有欺骗。
认知缺陷是一个比一般真假辨析更深入的概念。因为,即使是“真”的东西,也可以被宣传拿来起误导和蒙骗作用,这就是宣传的可怕之处,也是我们对它必须有充分思想防范的根本理由。揭露认知缺陷是进一步的揭伪。它要揭示的是一些隐藏得更深、变得更精致也更难察觉的“伪”,包括有瑕疵的推理(bad argument)、不道德的命令(immoral commend)、不确当的类比等等。这里有一个例子,汶川地震一周年时的宣传标语:命运不怨父母,灾难不怨政府,自力创造财富。每句话都对,但是,“命运”与“灾难”,“父母”与“政府”都是不能类比的。这样的类比给灾情不实报、有关部门推逶责任制造了借口,这就是有认知缺陷的有害宣传。
有认知缺陷的话语往往出现在宣传对事情给出的理由和解释中,甚至只要给出理由,就能达到说谎的骗人目的。这是因为,人有因为需要理由,而变得容易接受任何理由的心理特征。心理学家朗格(Ellen Langer)曾经做过一个实验,让一些人在一台复印机前排队等候,一个一个地印,再让另外几个人去插队。实验结果发现,在那些没有提出理由,只是要求插队的人当中,有60%的人成功。在那些用“好理由”要求插队的人当中(如“我上课要迟到了”),有94%的人成功了,而在那些用“蹩脚理由”要求插队的人当中(如“对不起,我需要印几张,让我先印好吗?”),有93%的人成功了。朗格得出的结论是,理由的好坏区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理由与没理由的区别。宣传起作用主要就是因为提供了理由,至于理由的好与不好,那是其次。例如,林彪在党的“九大”上被确立为毛泽东的接班人,不久因为“谋害伟大领袖不果而仓皇出逃,自绝于党和人民”。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样的理由已经足以让他们继续相信伟大领袖的永远正确。
人们相信,或者至少不深刻怀疑关于领袖绝对正确的神话宣传,因为他们有这个心理需要。这样的宣传至少让他们觉得,不管现在出现什么问题,发生什么灾难,未来都还有希望。“文革”当中,许多人饱受冤屈,仍然相信党和毛主席会弄清真相,这证明当时的宣传是很有效的。在纳粹德国,也常有人说“要是元首知道这件事就好了”。希特勒就算是超人,也不可能事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下面出现错误状况总是难免的。同样,宣传总是有理由坚称,“大方向是正确的,错误只是局部的”、“看问题要看主流”,或是只有“一小撮”坏人在兴风作浪。在极权垮台前的东欧,宣传使用的也是同样的手法,大多数人彻底认识到这种政权的邪恶和外强中干都是在它已经垮台以后。一直到1989年东德政权垮台前不久,东德还呈现出一片全体拥护政府的景象。据1989年春“国安部”的统计,全东德只有2500名异见者和60个“死硬分子”。这么高度的全民统一,使得心存怀疑的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一定是我自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