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间人(第6/11页)
“我已经向江主席、向中国人民道歉。但我认为,区分开一个酿成悲剧的错误和一次蓄意的种族清洗,是非常重要的。”
次日中午,中国国家电视台的新闻报道播放了克林顿道歉的片断。然而当克林顿说完“向中国人民道歉”,后面的就被剪掉了——没有提到任何关于“种族清洗”的内容。12日,美国大使终于可以走出大使馆。那一天,3名遇难者的骨灰被送回北京。电视新闻从机场开始:庄严肃穆的音乐,一脸悲伤的官员,泪流满面的亲属。中国媒体从愤怒转向了悲伤;最后,这件事终于成为过去。新华社——中国政府的英语新闻机构,出现了这样一条新闻:
北京(新华社)——中国革命博物馆负责人马军海(音)今天说,上周五由美国领导的北约所策划的炸弹袭击中丧生的三名中国记者,他们的遗物将由博物馆收藏。
“这些东西确实是历史遗留给我们的,它们有着非常大的教育意义。”他说:“……这些遗物包括浸透了血的棉被,书包,钢笔,笔记本,还有录音机。《光明日报》副总编辑翟惠生,今天给我看了他那两名丧生同事的书包。那书包仍然散发出强烈的火药味道。”
我不喜欢离开记者站回家去。每天晚上,我都尽量在记者站里拖延时间,尝试找到一种分散精力的途径——再看一个新闻节目,再读一个新闻故事。但事实摆在那儿:对于这份500美元一个月的工作,我只能花掉有限的时间。而我那200美元一个月的公寓房间,同样有它的限制:没有电视,没有空调。那个厨房小得用不了;我又没有从美国带什么书来。无论我愿不愿意,我都必须要在户外呆很长时间。
吃饭是其中最难受的一件事。在中国,过去我总是喜欢到便宜餐馆去,那儿有种亲切感;我也喜欢泡在面店和茶馆里,这是我学习中文的一种途径。但是我现在学会了一种新的肢体语言:我总是低着头,摆出一副笑脸,试着让自己看上去很友好。所有人跟我说话,我都点头;即使是最莫名其妙的话我也一样。有时,人们会说到台湾问题,他们也念念不忘1839—1842年的鸦片战争,还有各种外国势力过去如何侵犯中国。有些中国人对我说,美国是一个没有历史的国家,因而它也缺乏道德基础。每当有人问我国籍时,我都诚实地回答他们——我打算在这儿住下去,任何的谎话都可能给以后带来麻烦。
我主要是去雅宝路上的餐馆吃饭,这儿是记者站到我家的必经之路。雅宝路是俄罗斯人的地带——从前苏联和中亚地区来的商人都聚集在这儿,做批发服装的生意,这些服装都是中国工厂制造的。对于一个希望避免受到关注的白人来说,雅宝路在我家附近的一带是最好的选择。但我也并不能轻易地混入人群之中。大部分俄罗斯人身材高大魁梧,虎背熊腰,往往鼻子是歪掉的,很显然是以前被打断过。他们的眼窝像被什么重东西压得直下陷——可能是生意上的压力,可能是伏特加酒的后劲。他们把现金装在一个塑料小袋中,用皮带捆扎在鼓鼓囊囊的肚子下。
这一带主要是俄罗斯商人的交易地区,然而也有其他的少数民族在雅宝路出没。这儿多数的餐馆和商店都是汉人开的,还有一些是当地的穆斯林开的。在轰炸事件过后,我发觉这些穆斯林开的餐馆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中国人在那儿吃饭,他们故意来找麻烦的几率要小很多。而穆斯林大概不会对北约在科索沃的军事行动感到愤怒。
有一天晚上,我走进了一家小小的穆斯林饺子馆。当我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吃饭的人中止了谈话。有三张桌子坐的是汉人,另外一张坐了两个维族人——维族是中国的一个少数民族,基本上信奉穆斯林教,起源于新疆的西部。我大概认得其中的一个维族人;过去我曾在附近的其他餐馆碰见他,但除了一句简单的“你好”,我们就没说过什么了。在雅宝路有很多维族人,通常他们做贸易的中间商。从一个中国人的角度来说,有些维族人看起来就跟我一样,都像外国人。
我一个人坐下来,叫了些水饺和一瓶啤酒。女服务员拿着啤酒瓶和那一碟水饺走过来,向我微笑。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中国人说:“你来自哪个国家?”
我回答了他,然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发问的那个人继续问道,为什么美国人必须要担当世界警察的角色;另一个吃饭的人开始说起关于鸦片战争的事。还有一个人开始喋喋不休,说的就是那个无法避免的话题——科技。
“既然美国是这样发达的一个国家,它怎么可能说此次轰炸是一桩意外呢?”他说。“他们竟然宣称是用了一幅旧地图的缘故——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