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选举(第6/7页)
他说话温和;中国知识分子和外国记者谈及历史的时候,有时会表现出一种高人一等的态度,但他一点儿也没有。中国人常常自夸他们悠久的历史,但谈到当下时却非常谦逊:他们欣然承认,他们在几千年以后,仍然没有找到一条适合中国的道路。他们还在尝试:一个个试验的城市;一座试验的岛屿。只要给我们更多的时间。中国不是一日建成的。
“我觉得蒋经国就像邓小平一样。”林正介继续说道。“他们都有真正长远的目光。他们没有多少领袖的魅力,然而他们都很实际。你看,他们是有些相似的——都是讲求实用主义的小个子。我们需要更多这样的小个子。”
没有政党完全赢得大选。国民党首次在立法会中失去第一大党的地位,民进党赢得不少议席,但没有过半。四大党都要想法争取同盟。
结果公布的那天晚上,我参加了陈文茜举行的媒体发布会,陈文茜是独立议员,在议会选举中赢得了一个议席。她是台湾本土人,也是民进党的创始成员之一,但两年以前她离开了民进党。她非常自信,主持一个流行的谈话节目,是岛上最具争议性的政治人物之一。她的竞选海报上有四幅画像,把她的头分别加在四个不同的著名外国人身上。其中三个外国人是西方人的象征:蒙娜丽莎,伊丽莎白女皇,温斯顿·丘吉尔。第四幅竞选画像是陈文茜长了胡须、包着头巾的样子,她伸出右手的食指:这是奥萨马·本拉登。
她曾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如今已到中年,却坚决和她的年龄顽抗。在媒体发布会上,陈文茜穿了一条低胸的黑色裙子,脖子上绕了两圈的珍珠项链。她的头发染成红色,假睫毛差不多有两英寸长。在摄影记者的闪光灯下,她的浓妆散发出柔和的橙色光芒。
很难想象,一个刚赢得选举的人会如此不尊重这一场选举。媒体发布会后,她告诉我说,台湾宪法鼓励当选人建立自己狭小的支持者基地,因为这在碎片式的政坛里是已经够用了。在她看来,台湾只是模仿民主:他们有集会,有演讲;但缺乏价值观,也不能明晰事理。
“这是世界上最荒谬的制度。”她说。“立宪制是一个非常宝贵的传统,但第三世界里没有这种共同的价值观。在台湾,民主制变成了第三世界经历的又一个悲剧。一个接一个第三世界的国家,结果都是一样的。民主不是达成一致,而是变成了一个用来分裂国家的工具。这个国家只能买来选票,或者用低级的方法讨好选民。他们只管满足他们那三分之一的选民,而忽略其他的人。”
她继续说道:“根本原因是,我们没有欧洲那种民主的传统。第三世界领导人的基本理念是设计出一套宪法,而这个宪法可以让他们保住自己的权力。在美国,宪法要比选举出来的领导人重要得多。台湾就不是这样。印度尼西亚就不是这样。菲律宾也不是这样。”
陈文茜的英语说得特别好。她曾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和纽约的新学院大学就读。我问及她那些竞选海报时,她笑了。
“这是一种模仿的艺术。”她说。“我喜欢伊拉莎白女皇,因为她把英国变成了一个地位非常重要的国家。我把我的肖像画成蒙娜丽莎的模样,这是因为她虽然是个不再年轻的女人,但看起来仍然容光焕发,显出骄傲的样子。那个肖像时三年前画的,那时候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刚好四十岁了,而且越来越胖。我必须面对一个事实:我不再拥有好身材了。”
“我喜欢丘吉尔,因为他是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而且他是一个男性领导者。我想看看如果我打扮成一个男人,人们会有什么反应。而奥萨马·本拉登呢——我只是好奇,我把脸弄到他的头上会是什么样子。我和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不同。他是个恐怖分子,但他同时也向西方政府表达了某种愤怒的情绪。”
“当然,我决不赞成他的做法,但当事件发生的时候,我内心还是十分矛盾的。我讨厌这种行为,我希望这种恐怖行径的循环能够停止。然而另一方面,我对穆斯林又非常同情,我也不认同那种简单认为‘穆斯林就是坏人’的观念。我认为这是一种东方式的东西。爱德华·萨义德,那个巴勒斯坦人描述了人们如何采取西方人的历史立场,通过西方人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我们这样做只是传播了西方人的偏见而已。西方人决定了我们对事物的看法,我对此很不满。”
“我不是那种迅速对事物下判断的人。这是坏的!这是好的!不是这样。我是一个需要沉思的人。这儿的人们对纽约发生的事情非常同情,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对于穆斯林国家来说,本·拉登是一个英雄。我想要说明的是,即使他做错了,他仍然具有被当作英雄的理由。这是有历史原因的。历史的语言也就是战争的语言。我们的记忆都由战争记录着。你说你是什么人——我在一战中长大,我在二战中长大,或者我在冷战时期长大。这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