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虫(第3/5页)
“谁?什么?”我稀里糊涂地问。
“他们在打架。”他嚷嚷道,“伊肯纳和波贾。是真打。快来。”阳光从窗口泻进来,急得团团转的他就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飞蛾。他转头看见我还在床上,大叫起来:“听着,听好了——他们打得很厉害。快来!”
比奥班比叫醒我早得多的时候,波贾就醒了,嘴里骂骂咧咧。
我们隔壁阿巴提家那辆破卡车发动起来了,不时传来轰隆声,撕破了梦境和无意识世界之间的薄膜。虽然是卡车把波贾吵醒的,但他本来就想早点儿起床,好和教会的其他男孩一起练鼓。母亲已经带着戴维和恩肯去市场了。他洗了澡,吃了他那份面包和黄油,这是母亲走之前为我们准备的,接下来就只能干等着,因为他得换上干净的衬衫和裤子——虽然他不再跟伊肯纳同睡一个房间,他的东西仍然放在那个房间的衣橱里。母亲,我们的驯鹰人,屡次恳求他搬到我和奥班比的房间。她说:“让恶魔独占他的巢穴吧。”但波贾不答应。他抗议说卧室是他和伊肯纳共有的,他绝不搬走。由于伊肯纳和他互不理睬,波贾常常要等到伊肯纳醒来打开房门才能进去拿东西,否则他就得出声叫伊肯纳开门。不承想,伊肯纳深更半夜还在街头参加席卷整个尼日利亚的庆祝活动,回来后一直睡到大中午。很久以后,奥班比告诉我,伊肯纳回到家时醉醺醺的。他说,因为母亲在半夜时锁上了屋门和院门,奥班比打开百叶窗把伊肯纳放进来,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酒精味。
波贾等得坐立不安,怒火上涌。到了快十一点的时候,他失去了耐心,开始敲门,起初还算温和,后来越敲越大声。奥班比说,备受挫折的波贾像站在陌生人家门口那样用耳朵贴着门,然后像被闪电击中一样猛地转身对他说:“我听不到里面有动静。你确定伊肯纳还活着吗?”
奥班比说,波贾问得很真诚,生怕伊肯纳遭遇不测的样子。接着,波贾又贴耳过去,然后再敲门,这次敲得更响了,还高声叫伊肯纳的名字,要他开门。
门那边还是没有反应。波贾火了,开始用身体撞门。后来他不撞了,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既有如释重负,又有之前没有的恐惧。
“他在里面。”他从门边走开,向奥班比嘟哝道,“我刚才听见里面有动静——他还有气儿。”
“哪个疯子吵得我不得安宁?”伊肯纳在房间里厉声问道。
波贾一开始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叫道:“伊肯纳,你才是疯子。我没疯。你最好现在就把门打开;这房间也有我一半。”
屋里响起一阵迅捷的脚步声,伊肯纳眨眼就出了房间。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波贾甚至没看见他出拳就倒在了地上。
“你说的我都听见了,”伊肯纳对挣扎着起身的波贾说,“我都听见了——你说我死了,没气了。你,波贾,枉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希望我死掉,对吗?还有,你还叫我疯子。我是疯子?今天我要让你看看清楚——”
他话音还没落,波贾闪电般击中了他的双腿。他撞到了房门,倒在房间里面,脸因为吃痛而扭曲,嘴里咒骂着。波贾跳了起来。
“我也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波贾站在主屋的门槛上说,“如果你想打架,就到后院空地上来。这样就不会弄坏家里的东西,妈妈也不会知道我们打过架。”
话音刚落,他就奔去了有水井和花园的后院。伊肯纳紧随其后。
等我和奥班比赶到后院,我第一眼看见的是波贾试图躲开伊肯纳的拳头,但没能躲开,拳头落在他胸口,他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不等他站稳,伊肯纳伸脚一绊,把他绊倒在地。紧接着,伊肯纳扑了上去。他们俩像赤手空拳的角斗士一样相互撕扯。难以名状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奥班比和我呆立在门口,迈不动步子,只能恳求他们别打了。
但没人听我们的,他们出拳狠厉,出脚像野兽一样快,扭成了一团。我们很快就顾不上恳求了。要是有谁挨了拳头,奥班比会尖叫。要是有谁吃痛怒吼,奥班比会倒吸一口凉气。我看不下去了。有时候,他们中哪一个快要击中对方的时候,我会闭上眼睛,等这一下过去了再睁开,心怦怦乱跳。波贾的右眼上方裂了个口子,鲜血直流。奥班比再次出声恳求,却遭到了伊肯纳的斥责。
“闭嘴,”他咆哮道,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要是你不马上闭嘴,我会连你们两个一起揍。白痴。他用那种态度跟我讲话,你们难道没看见吗?这事不怪我。是他挑衅的——”
波贾在他背上猛捶了一拳,接着箍住了他的腰,伊肯纳的话被打断了。两人一起倒地,扬起一团尘土。他们厮打的激烈程度在他们那个年纪的兄弟之间很少见。当年有个在伊索罗市场卖鸡的男孩因为我们母亲在圣诞节时不肯买他的鸡而叫她“妓女”,被伊肯纳揍过。而这次,伊肯纳出拳的力度犹有过之。那一次,我们都站在他旁边为他加油,连憎恶任何形式的暴力的母亲也说——在那个男孩爬起来,拎着拉菲亚树叶编的鸡笼逃跑之后——那男孩活该。这次,伊肯纳下手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狠,都重。波贾也一样,左刺右踢,胆子比跟某个星期六在奥米-阿拉河边阻拦我们钓鱼的那些男孩打架时还要大。这场架前所未有。好像有某种力量在操纵他们的双手,这种力量占据了他们每一块血肉,甚至每一滴血浆。也许正是这种力量而非他们自身的意识让他们对彼此痛下狠手。看着他们,我生出一种预感:这一架之后,一切都会不同。我害怕他们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无所顾忌、无法遏制和逆转的破坏力。这些感受抓住了我,我的脑子里像是刮起了旋风,各种疯狂的念头飞速旋转,其中压倒一切的是个奇特而陌生的想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