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第3/6页)

他抓住她,把她推向主卧室。她走得跌跌撞撞,结成一缕缕辫子的头发盖住了她的脸,硕大的乳房在灰色的毛衣下晃动。

“别管我,别管我,让我看白得发亮的奶牛。”她一边叫一边跟他扭打。

每次她话音一起,父亲就会大叫一声:“闭嘴!”

父亲推着她往前走,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恩肯看见他们扭打又哭了。奥班比伸手抱她,但她一边踢他,一边叫着妈妈,哭得更大声了。父亲把母亲拖进他们的卧室,锁上了门。他们在里面待了很久,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终于,父亲出来让我们回卧室。他说他要去给我们买面包,叫戴维和恩肯跟我们待一会儿。当时大概是傍晚六点。两个小的同意了。然而,我们一锁上房门,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拖过地面的声音和门撞到墙上的声音,还有狂乱的叫喊声:“埃姆,别管我,别管我,你要拉我去哪儿?”与之相伴的是父亲沉重的喘息声。然后,大门发出一声巨响,关上了。

母亲消失了两个星期。后来我得知,她像危险易爆材料一样被藏起来——藏进了一家精神病院。她的思维极度混乱,对已知世界的感知被摧毁殆尽。她的感官变得特别敏感,病房里时钟的走动声在她听来比钻孔机的噪声还要响,老鼠朝她爬过来的声音就像许多钟被同时敲响。

她患上了极具破坏性的黑夜恐惧症。每个夜晚都会孕育出无数恐惧,萦绕在她心头。大块头的东西缩小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细小的东西却膨胀成了庞然大物。长着又长又大带刺茎秆的阿沙拉树叶活了过来——凭借超自然力量每分钟都在变得更大——突然包围住她,慢慢地挤压她,直到她消失。她在幻觉中看到这种植物,相信自己身在森林中,这些幻觉折磨着她,她开始产生更多幻觉。一九六九年内战期间,她的父亲在比夫拉前线作战时被炮火炸成了碎片,如今他常常在她的病房里跳舞。大多数时候,他高举着双手跳舞——身体还是战前的模样。其余时候——这种时候她尖叫得最响——起舞的是他战时或战后的身体:一只手还能动,另一只手变成了血淋淋的残肢。有时候,他会亲昵地叫她一起跳舞。然而,在所有幻觉中,蜘蛛入侵所占的比例最高。到她住院的第二个周末,她周围的蜘蛛网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所有蜘蛛都被碾成了碎片。每碾死一只蜘蛛,在墙上留下一个黑点,她离康复似乎就近了一点儿。

她不在的日子,我们过得很艰难。恩肯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哭,谁安慰都没用。有好多次,我试着唱歌给她听——唱母亲常给她唱的摇篮曲,但根本没用。哥哥也试过,但都像西西弗斯推石头上山一样徒劳。17一天早上,父亲回到家,看到恩肯无助难过的模样,宣布会带我们去看母亲。恩肯马上就不哭了。出发前,自从母亲走后就一直为我们做饭的父亲做了早饭——面包和煎蛋。吃完早饭,奥班比跟他去伊巴夫家的院子里打了好几桶水——我们家的井自从波贾被人从里面拉上来之后就一直锁着。接着,我们轮流洗了澡,换了衣服。父亲穿了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领子已经洗得发黄了。他的胡子已然十分茂盛,让他看起来跟之前判若两人。我们全都上了车。奥班比坐在前排,戴维、恩肯和我坐在后座。他一言不发地锁了家门,摇下车窗,发动了引擎。

他默默地开车通过我们家所在的街道。那天傍晚,街头熙熙攘攘。经过庞大的体育馆时,我们看到泛光灯全打开了,无数尼日利亚国旗在飞扬。我一向景仰的奥克瓦拉吉的雄伟塑像赫然耸立在这片城区。我凝视着它,注意到它头顶停着一只貌似秃鹰的漆黑的巨鸟。离开我们家所在的街道后,我们沿着一条两车道的公路右侧行驶,直到路肩旁边的空地上出现了一个小型露天市场。我们的车慢下来,小心翼翼地驶上一段土路。一只死鸡倒在路边,身体被压扁了,羽毛散落一地。几米开外,我看到一条狗把头埋进一只划破的垃圾袋里,吃得正欢。从这里开始,我们的车汇入了重卡和半挂车的车流,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开才行。通往露天市场的岔路两旁,乞丐们像仪仗队士兵那样站成两排,用手上的纸板诉说着他们的困境——“我是瞎子,帮帮我”,或者是“烧伤病人劳伦斯·奥乔需要您的救助”。我认出了其中一个,他是我们那条街上的常客——教堂外面、邮局周围、我们学校附近、市场上都有过他的身影。此时,他正趴在一块小小的带轮子的板上往前移动,双手套在破旧的人字拖里。过了翁多州立无线电视公司,我们的车笨拙地汇入了阿库雷市中心的环岛。环岛中间有一组塑像,是三个男人在敲打传统的讯息鼓。塑像下面的混凝土浅盘里,仙人掌在同矮小的杂草争夺生存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