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叹息(第21/24页)

合上本子后,此刻不可思议地浮现在我眼前的,与其说是记录那些素昧平生的人们的生活的软弱无力的字迹,不如说是连接字与字之间的空白部分。风太这个人的形状,仿佛被挤压在那些文字的空隙间。

第二天早晨,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妈妈,风太不见了。”

“哟,又不见了?去哪儿了?”

“不知道。”

“真拿他没办法。”

“搞不懂他。折腾别人觉得好玩呢。”

“是啊。不过真没想到他跑到你那儿去啊。”

听口气,妈妈好像并不怎么担心。

“为什么?”

“我们以为那孩子会一直都远离家人呢。一个人多自由自在呀。不过没关系,男孩子嘛,只要时不时能跟我们报个平安就够了。”

“他才不爱联系呢。”

“嗯。不过呢,他一换地方就会打电话来的。说是万一我们俩谁走了的时候,能联络上他。那孩子,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要胆小呢。不过他说不想让阿圆知道这些。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大概是赌气吧。”

妈妈笑了起来。和以往一样,听筒里同时传来电视的声音和狗叫声。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过几天他会来电话的。到时候我告诉你一声。”

“不用了。”

“怎么了?”

“没话可说。”

“他爸,风太又走了。”妈妈在电话那头大声说道。我没有拿开夹在耳朵上的话筒,就那样看着烤面包器里的吐司烤熟。

风太好几天没有回来。

星期日早上下起了大雨,从远处还传来久违的雷声。

我在看电视。

一个头上戴着向日葵假花、穿黄色连衣裙的女子正拿着麦克风唱歌。她随着快速的旋律扭动着身体,胀鼓鼓的裙摆也跟着一起一伏。这女子的身后有一群男女老少,歪扭着身子用手打着怪怪的拍子。女子一唱完,一个身穿西服的男子马上凑上去,跟她说了两三句什么,女子向后退去,下一位歌手走到前台来,伴奏开始了。

我躺在床上,躺的方向和平时相反。脚放在枕头上,头下枕着右手,手麻了。从早上就一直开着暖气,脸上热烘烘的。

我伸出脚去勾开了窗帘,脚趾尖带出了窗外的风景,灰色的天际飘浮着几缕淡淡的橘红色。我用脚又踢开了窗户,任由刮进来的雨滴敲打着脚心。

听见有人上楼梯,可能回来了吧。正想着,大门开了。夹杂着雨声,我听见了一声“我回来了”。风太走了有几天了?数了数,已经七天了。

“雨下得大极了。”

风太走近窗边说道。大概是跑着回来的,气喘吁吁的。雨突然间下大了。

“你上哪儿去了?”

“哪儿也没去。”

“还活得好好的呀。”

“你也一样啊。”

风太扭过头看我。隔着窗帘旁边吊着的几件内衣和长统袜,风太的轮廓变成了浅淡的影子。我一直贴着窗帘的脚心,早已被刮进来的雨水打湿了。

“雨都潲进来了,关上吧。”

他关上了窗户,所有一切声音听上去立刻远了。我凝视着风太,在床单上蹭着湿漉漉的脚心,脚心火辣辣的疼。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掩饰自己窘态的动作,可能反而会让风太心神不安,就很自然地把脚伸进了枕头下面。

“圆,你还好吗?”

“什么呀?”

“所有一切。”

“我根本就没有所有一切。我和你可不一样,只能为了生活而工作。”

“绿的事,还放不下?”

“你是为了问这个才回来的?”

电视里的歌谣秀还在继续,从里面传出来的歌声将我和风太的沉默埋葬得无影无踪。我真巴不得现在打一个大响雷,打得电流断路器跳闸,房间变成漆黑一片。这样一来,风太就无法观察我了,也无法默默地瞧着我的表情、我急促的呼吸,以及从压麻的手掌扩展到整条胳膊的疼痛引起的窘态了。

风太的视线均等地投射到我的身上,也同样均等地投射到了床上、书架上、榻榻米上。风太就像在看一幅画似的看着我们。歌声、掌声和时断时续的雷声,与我们的沉默毫不相干地在房间里不停地回响着。

“可以开开窗户吗?”风太说道,“这个房间真热。”

“据说,你并不是去向不明啊。”

“啊?”

“听妈妈说的。说你经常从各个地方给她打电话。”

“是吗?”

“看来,你还是不愿意被人完全忘掉吧。自己不受人关注的话,就觉得特难受吧。”

弟弟不说话了。

我伸出脚,再一次踢开窗户,让雨水潲了进来。

我在屋顶上一个人吃着午饭。秋天的时候,公司的人都喜欢上这儿来,很热闹,可是一进入刮北风的十二月,就谁也不上屋顶来了。我裹紧了大衣领子,把围巾拉到了耳朵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