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9页)
“客人们都要到家里去,”他说,“这是她的意思。我希望你也能来。”
他听见塔莉倒吸了一口气,便知道自己的话伤到了她。
“这不公平。”塔莉不满地说。
强尼没有理会,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他把孩子们轰上他那台越野车,离开了停车场。一路上谁也不说话,他在沉默的煎熬中把车开回了家。
傍晚苍白的日光洒在他们家颇具工匠风格的焦糖色的房子上。院子里惨不忍睹。自从凯蒂患上癌症,就再也没有人打理过。他把车子停在车库,领着孩子们进了屋。家里的窗帘上、地毯的羊毛绒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病人的气息。
“现在该干什么呢,爸爸?”
他用不着回头就知道是谁在发问。路卡,这是一个情感无比细腻的小家伙,鱼缸里的金鱼每死去一条,他都要哭上一场;在妈妈临终前的日子里,他每天都为她画一幅画。最近他在学校里又开始哭了,上次过生日时,他郁郁寡欢地坐在派对中间,一句话都不说,甚至在打开礼物的时候也没有露出半点笑容。他能敏锐地感觉到一切。凯蒂临走之前曾特别嘱咐说:“尤其要照顾好路卡,他可能应付不好想妈妈这件事。”
强尼转过身。
威廉和路卡几乎肩挨着肩站在他面前。他们穿着同样款式的黑裤子和灰色的V领毛衣。早上强尼忘了让这兄弟俩洗澡,他俩本来就散乱的头发经过一夜睡眠变得更加蓬松夸张。
路卡有双明亮的大眼睛,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花。他知道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但他并没有真正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玛拉走近两个弟弟身旁。她身体瘦弱,脸色苍白,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看起来活像个幽灵。
姐弟三人全都望着爸爸。
这种时候,他需要说上几句安慰和鼓励的话,提一些让孩子们能够终生铭记的建议。作为父亲,他有责任带领孩子们走出悲伤的阴霾,将沉痛的悼念转变成对妻子生命的热情的庆祝。可问题是,他怎么才能做到呢?
“来吧,小家伙们。”玛拉叹息着说,“我给你们放《海底总动员》[3]。”
“不。”路卡哭着说,“不要看《海底总动员》。”
威廉拉着弟弟的手,抬起头,仿佛在向姐姐解释一样,说道:“尼莫[4]的妈妈死了。”
“哦。”玛拉会意,“那看《超人总动员》[5]怎么样?”
路卡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强尼仍在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该如何安慰悲伤的孩子们,这时门铃响了。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后的事就如同做梦,一切变得恍恍惚惚,时间失去了长短,他只隐约记得自己置身在一群人当中,房门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关上,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山了,夜幕悄无声息地爬上窗棂。他满脑子都被一个念头控制着——
快,去打个招呼。
可他似乎连这都难以做到。
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
“真让人难过,强尼,你一定要节哀啊。”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于是转过身。
她就站在他旁边,一袭黑衣,手里端着一个包着锡箔纸的热焙盘。强尼死活想不起来这个女人是谁。
“当初亚瑟为了咖啡店的那个狐狸精抛弃我时,我也以为我的人生要完了。可只要我们咬牙坚持下来,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可以坦然面对一切。你会重新找到值得爱的人的。”
如果不是竭力忍着,强尼定会张口骂这个女人,他想告诉她,死亡和背叛完全是两码事,她不忠的丈夫是没资格和他深爱的妻子相提并论的。可他甚至连这女人的名字都还没有想起来,另一个女人就出现了。她粗壮的大手端着一个硕大的包着锡箔纸的盘子,从盘子的尺寸看,她大概同样认为强尼当前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吃饭。
他只听到对方说什么“去了更好的地方”,便不耐烦地走开了。
穿过人群,他向设在厨房的吧台走去。一路上他听见好几个人小声对他说着同样的无聊的话——节哀,抱歉,挺住,会好起来的。他既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应,只管低着头向前走。屋里到处摆放着照片,板架上、窗台上、台灯旁,但他一眼都不敢看。来到厨房,他看到一大帮眼神哀伤但手脚麻利的女人正忙个不停,她们扯下热焙盘上的锡箔纸,把盘子塞进烤箱。看到他进来,女人们几乎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整齐得就像受控于同一个按钮,而后她们纷纷抬头看着他。她们的同情,以及对未来同样命运的恐惧,使厨房里的空气格外凝重。
洗碗池前,他的岳母玛吉正把刚刚接满的一罐水咣的一声放在柜台上。她捋了捋垂在脸前的几缕头发,向强尼走来。其他女人纷纷侧身给玛吉让路。她在吧台前停了停,在一个加了冰块的杯子里倒了点威士忌,又兑了些水,然后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