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百合花(第2/4页)
然后,有一天,再也没有早晨了。
爱莎坐在大窗外的长椅上,冷得牙齿直打战。妈妈在里面,跟一个声音听上去像是一头鲸鱼的女人说话,至少听上去像是爱莎想象中的鲸鱼的声音。但这也不好说,毕竟爱莎没听过鲸鱼的声音,但那的确很像外婆的留声机——在外婆试图将它改造成某种机器人之后。搞不懂她想造的是哪一种机器人,但不管怎样,最后没成功。后来再放唱片时,那留声机听上去就像是一头鲸鱼了。爱莎在那天下午学会了所有关于黑胶唱片和CD的知识,也明白了为什么老年人看上去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因为在Spotify[1]出现之前,他们一定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更换曲目了。
她紧了紧外套领子,用格兰芬多围巾包住下巴。昨晚下了第一场雪,一片一片,好似不太情愿。现在雪已经积得很深,可以做雪天使[2]了。爱莎喜欢做雪天使。
在密阿玛斯,全年都有雪天使。但外婆一直提醒爱莎,他们不太懂礼貌,还非常高傲自私,每每在饭馆就餐,他们总会抱怨人家的服务。“什么‘忙乱不堪、酒气冲天’之类的废话。”外婆不屑地说。
爱莎伸直腿,用鞋子接雪花。她讨厌坐在室外长椅上等妈妈,但还是这么做了,因为爱莎更讨厌坐在里面等妈妈。
她想回家,和外婆一起。现在,整栋房子都像在思念外婆,不是里面住的人,而是那建筑本身。墙壁嘎吱作响,哀号诉冤。“我们的朋友”则已经在它的公寓里号叫了整整两晚。
布里特-玛丽强迫肯特去按“我们的朋友”房间的门铃,但没有人应门。它只是叫得很响很响,吓得肯特撞上了墙。于是,布里特-玛丽就报了警。她已经恨“我们的朋友”很长时间了。几个月前,她带着一份请愿书走遍了整栋楼,想让每个人都签名,然后送交房东,要求“驱逐那只可怕的猎犬”。
“租户协会不能让狗待在这栋楼里,这事关安全!对孩子们来说,它很危险,我们必须为孩子们着想!”布里特-玛丽对所有人都这么说,就好像她是最关心孩子的人,然而这里仅有的孩子就是爱莎和生病男孩,而爱莎非常肯定布里特-玛丽不是太在乎爱莎的安全。
生病男孩就住在那条凶犬对门,但他的母亲云淡风轻地对布里特-玛丽说,她相信她的儿子应该给那条猎犬造成了更大的麻烦,而不是相反的情况。外婆听到这话,笑个不停,但爱莎却担心布里特-玛丽会想要把孩子们也驱逐出去。
爱莎从长椅上一跃而起,在雪地里走来走去,想让自己的脚暖和一点儿。鲸鱼女士工作的大窗户旁有一家超市,外面贴着一张告示:牛肉未49.90。爱莎努力控制住自己,因为妈妈总是要求她有自制力。但最后,她还是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了红色记号笔,把“未”改成一个工整的“末”。
她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微微点了点头,把笔放回口袋,坐回到长椅上。她向后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感受着冷冰冰的雪花片落在脸上。当香烟的气味传入她的鼻孔时,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一开始,这辛辣的烟味在喉咙深处竟感觉有点儿美妙,虽然爱莎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气味让她觉得温暖安全。然而接下去,她感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她的胸腔,像是一个警告。
有个男人站在远处某栋高层公寓的阴影里。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看见他手指间香烟的红色火光和他消瘦的身形,仿佛他缺乏正常的轮廓。他侧身背对着爱莎,似乎没看见她。
爱莎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害怕,但她意识到自己正在长椅附近笨拙地寻找武器。这太奇怪了,她从未在现实世界中这么做过。在现实世界里,她的本能反应总是逃跑。只有在密阿玛斯感受到危险时,她会像一名骑士一样拿起她的剑,但这里没有剑。
她抬起头,那个男人还是背朝她,但她敢发誓他走近了一些。而且他始终站在阴影里,即使远离了那些高楼,就好像阴影不是房子的,而是那男人自身的。爱莎眨了眨眼,再次睁眼时,她不再怀疑那男人是否靠近了。
他确实走近了。
她从长椅滑下,倒退着走向大窗,摸索门把手,然后跌跌撞撞地进了屋,站在那儿,气喘吁吁,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当门在她身后发出友善的“砰”的一声,她才明白为什么那香烟气味令她安心。
那个男人和外婆抽一样的烟。外婆以前会叫她帮忙卷烟,所以爱莎无论在哪儿都能认出这气味,外婆说爱莎“手指那么小,正好可以对付这些小家伙”。
她望向窗外,已经分不清阴影的边界。有一瞬间,她想象那个男人依旧站在街对面,但下一秒她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见了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