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鲨鱼点心(第2/4页)

然而陆北才想不透为何关公不保护陈总司令,也许连关公老爷亦被蒋介石收买了,天上如人间,终究没有不卖之物。

陈济棠跑后,广东天下归余汉谋所有,“国民革命军第四路军总司令”和“广东绥靖公署主任”的头衔落到他头上。换了老大,一切照旧,在部队里的陆北才感受不到什么变化,倒有一桩事情让他特别觉得高兴:余汉谋酷爱打牌,经常从早上打到晚上,亦不禁止下属雀战,所以营地内外经常传出啪啪声响,并非枪炮之声,而是麻雀牌的碰碰撞撞,士兵们无不眉开眼笑,部队里的日常气氛热闹得像过年。陆北才跟药王坚谈得来,药王坚打牌赢了钱,请他到炮寨找女人,说打炮强身健体能治百病,打得愈多,身体愈强。

陆北才去了,初时由药王坚请客,后来自己付钞,每回喜欢让女人跪着,他从背后弄她,因为可以把女人想象成其他人,但到底想象成什么,他却说不清楚,有一回,女人回头瞄他一眼,他惊觉女人的侧脸非常像自己,他在卖力操的竟然是自己,被弄的人是女人亦是男人。由是马上一泄如注,因为极度兴奋。陆北才找女人的次数愈来愈频密,口袋不够钱的时候则动手解决,抚摸自己,挑起自己的欲望,解决自己的欲望,他常自嘲这是“自寻烦恼”。无论是找女人或打飞机,他都喜欢。他喜欢过程里的确定感。付钱便有女人,女人躺在胯下被他用,供他使唤。手指头更是自己的,连钱也不必付,指尖所至之处,日月星辰的明灭升降全部由他驱使,不会再被遗弃;不会的,他不容许。

做兵的日子过得单调而漫长,炮是没完没了地打,仗亦是打了又停、停了再打,两方人马今天明明结盟,到了明日,双方司令闹翻了,马上变成敌人。到后天再度结盟,又要去跟另一支闹翻了的部队拼搏一番。另外还有土匪和山贼,其实都只是持枪的流氓,打一下便散伙了,有些被收编到部队里,变成自己人,但过不了多久又叛逃,再做土匪和山贼,在战场上碰头碰脸的人都熟口熟脸。打仗会丧命,但有仗可打,大伙仍是高兴的,因为停战了便无饷可领、没饭可吃,不知道何去何从。

营里有个连长跟余总司令一样来自广东高要县,也姓余,常喜攀亲拉故,炫耀自己老家跟总司令之间的亲戚关系,但余汉谋体格肥胖,部属在背后都唤他“肥余”,余连长却骨瘦如排骨,大伙戏称他为“排长”而不是连长,不相信他跟总司令有半点血缘之亲,他遂说了一堆乡间旧事以兹证明。

某回,余连长跟兄弟们喝了几杯双蒸烧酒,话特别多,口沫横飞道:“余总司令的父亲本系盐商,但家道中落,无钱供儿子读书,好彩佢四家姐嫁到个好人家,姐夫有钱,支持佢读私塾,后来再读黄埔陆军小学,如果唔系,依家总司令可能仲系个耕田佬。余总司令天生大头,一睇就系聪明仔,乡下亲戚都‘大头鱼’‘大头鱼’地叫佢,佢总是傻笑,可是眼仔碌碌,心里必有想法。所以又有人叫佢作‘笑面鱼’,冇人知佢谂乜,食咗你,吐完骨,你还要对佢说句多谢。佢姐夫初时唔肯俾钱,但家姐一哭二闹三上吊,话如果唔帮佢细佬,佢就投江自尽。总司令能有今日成就,全靠女人……”

东莞来的书生亮插嘴道:“连长,话时话,其实冇乜边个男人唔靠女人,老豆通常懒得理细路,男人十有九个都系由家中阿妈阿嫲阿姐带大,教做人,教明理,冇咗女人,男人死得!”书生亮其实不认字,但长得白皙秀气,举止斯文像读书人,大家唤他“白面书生”,笑他吃不了苦,挨一下骂便哭,稍累也哭,常在三更半夜找药王坚诉苦,药王坚又把他带去找女人,仿佛打炮能治百病,包括心病。

余连长瞪书生亮一眼,道:“系呀!所以我们要多搞女人,日又搞,夜又搞,搞到她们舒舒服服,算系报恩,对吗?咁你搞过阿妈阿嫲阿姐的閪未?”兄弟们大笑。书生亮的白脸涨红得像五月荔枝。

酒喝多了,谈兴浓,余连长说得更多,往事近事统统道出,并且愈讲愈不管分寸:“大头鱼确系大头鱼,深藏不露呀!陈济棠成日扮猪食老虎,外号‘陈瘟猪’,偏偏遇上大头鱼这个‘山猪劏’,死咗都唔知乜事。陈济棠一路提携佢,几年前有过冲突,但后来明明讲和了,万料不到陈瘟猪跟老蒋打到最难解难分的时候,劏猪刀从背后捅他一刀,死梗冇药医!皇帝轮流做,现在是我们姓余的世界!”

此时有兄弟端来一盆肥厚的出炉叉烧,余连长立即伸手抓吃,吃得滋味,讲得更精彩:“你们真的应该好好孝敬我!不瞒大家,我替你们挡了一劫!前几日李旅长召我谈事,老子先派人打听消息,原来三水那边有几条村闹麻风,传染了几百人,大头鱼担心一发不可收拾,吩咐手下把他们全部搞掂,李旅长指派我们这个排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