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头 (第3/3页)

陆北才把刚灌进口里的拔烂地喷出来,溅到那盆梅菜蒸扣肉上。

“是呀,天地良心,冇呃你,否则我这辈子赌乜输乜!”

北风干脆把话说个清楚明白:“你别看老爸骨瘦如柴,一天下午我撞破他们好事,她骑在老爹身上,眉丝细眼,风骚入骨,嘴里不断喊‘爸爸!爸爸!’老爹也很来劲,活脱脱像变了另一个人。当时我冲过去把她踢倒地上,老爹说是她主动骑上来,将他压住。吵闹了一轮,我冇眼睇,决定来广州打天下,阿娟却硬要跟来,我想想,也无所谓了,男人女人都是人,自己拣自己的路,走得下去走不下去,得看自己。老实讲,我打算来到广州后,一旦捞不起,便会把她卖去妓寨,点知道我仲未卖,她就自己走咗路!”

陆北风滔滔不绝地忆述细节。陆北才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明白。他当然明白。他明白当阿娟被欲火燃烧时是怎么一回事。他记得阿娟的眼神。他搞她,被她咬怕了,许多时候只能草草了事,没法投入,上下左右套弄几下便收场,坦白说,还比不上自己打飞机来得爽快,而每回匆忙完事,窥见阿娟眼神里的一阵落寞和失望,如被旋风卷到半空,找不到落脚的所在,前后茫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忍不住觉得阿娟很可怜。阿娟也曾在床上用手指或那根“不求人”小棍棍自我慰藉,就躺在陆北才身边,他装睡,听见低低的呻吟,像受伤的猫咪在悲鸣。完全可以理解,年轻女子总得替欲火找个宣泄的出口,只是万料不及纠缠到最后竟然连弟弟和公公都搞上了,真是不懂节制。搞不是罪,乱搞才是,盗亦有道,搞更要有道。

然而转念一想,她能从北风身上找到满足亦是好事,甚至跟老爹搞一搞也没什么大不了,都是成年人了,爱怎么搞便怎么搞。是鸠但啦,自己负责,唯一可恨的是这么一搞,搞乱了他和家人的关系。搞,终究不止是个人的事。自己和弟弟都是老爹搞出来的人,自己和弟弟却又分别跟老爹插过同一个洞,三支东西仿佛被一条线缚在一起,多了另一层亲上加亲的离奇关系。陆北才不禁苦笑,觉得阿娟像半夜溜进他家的狐狸精,蹿上跳下,翻箱倒柜觅食,吃饱便走,唯剩室内一片凌乱。

“弟,别提那贱人了。看来你在这里混出了名堂,女人嘛,肯定要几个,有几个!”陆北才叼着牙签道,替北风感到由衷的高兴,亦庆幸自己能有靠山。说毕,打个饱嗝,仿佛把这阵子的困顿怨气全部喷呼出来。

到广州后的陆北风投靠了老乡,混烂仔,在赌摊做打手,五羊城的妓寨比鸦片馆多,赌摊又比妓寨多,街头巷尾的巷口挂着布帘,外面站了人,高喊:“发财埋边!”但进去的十个赌客有九个是破财而非发财,那余下的一个,发点小财是可以的,但若大赢特赢,在回家的路上常遭烂仔跟踪抢劫。可是这无碍客似云来,赌仔总心存侥幸,确信自己能赢大钱,也能把钱带走。赌博根本跟发财无关,纯粹为了赌桌上的刺激,不服输,总要跟别人斗一斗,亦是在跟自己斗、在跟老天斗,输钱的痛苦亦是快乐。

陆北风就在别人的痛苦与快乐之间讨生活,他拜在活跃于沙面一带的“万义堂”门下,初为入门的“四九仔”,四乘九是卅六,暗喻必守洪门三十六誓。他好勇斗狠,在跟桂林帮“九峰山”的厮杀里执起双刀,一口气斫倒十三个敌人,故得“十三风”名号,很快被拔擢为“守山”,负责堂口保安。他把阿娟安顿在一间客栈,没有卖她,也懒得理她,阿娟却不到两个月便跟一个天津来的商人跑了,临别还在纸上留言:“后会无期”。

陆北风把经历告诉哥哥,最后笑道:“黐捻线!谁要跟她后会有期呀!我手下的女人比珠江上飞的雀仔还多,全身长了一百条捻,日屌夜屌都屌不完,谁稀罕她!”

好不容易重逢弟弟,陆北才当然乐意留在广州,反正老家不值得去,香港也不敢去,人在江湖,江与湖,都是水,也是浪,波浪把他推到哪里便算哪里。在弟弟的照应下,他到堂口向“红旗五爷”葛承坤叩头,先挂个比“四九仔”位阶更低的“蓝灯笼”身份,打杂帮忙。广东人办丧事,俗例须在灵堂上悬挂蓝色灯笼,有一种独特的蓝色便叫作“殡仪蓝”,洪门初阶弟子称此名号,意喻一入此门,过去的已成过去,像死去的前生,尽成过去,不容再问,眼前尽是牛鬼蛇神,有新的朋友,但更多的是新的敌人。

万义堂是广州的老堂口,旗下生意有黄有黑有白,黄是妓,黑是毒,白是赌桌上白花花的银子,亦是走私往西南地区的大米。或许是为了补偿阿娟的事情,陆北风特地安排哥哥到花艇做看管,好让他近池得鱼,要什么女人有什么女人。陆北才立刻答应,他决定在女人的身体里埋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