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日报 (第2/5页)

萧家俊哄着毛妹,连声道“行、行、行”,毛妹装起臭脸不理他。陆南才也笑了,心里却想,吃饭和发财,有分别吗?又如果,一不为吃饭,二不为发财,可不可以有其他做汉奸的理由?做了别人眼中的“奸”,但做了对自己的“忠”,真有不对的地方?

汉奸的话题令仙蒂想起下个月的爱国筹款活动。石塘咀虽然禁娼,仍有歌女卖唱,她们办了多次义唱,募款支持国内的抗日活动,香港政府不批准,她们把“募款”改称“自动献金”,并同时举行“歌国皇后”“歌国明星”“歌国红星”等选举活动,巧立名目,回避禁令。近日一批华人商绅子弟组成“中国青年救护团”北上支援抗日,歌女们再度在陶园酒家义唱,时间定在一月十六日。仙蒂雀跃地说:“一定要去捧场!万红女、美丽丽、花影恨、多女、宝玉,统统答应登台。宝玉跟我一样,以前在欢得楼做过琵琶仔呢!”

毛妹若有所思,微张嘴唇,像调皮的孩子般用叉子一下一下轻敲门牙,发出咯咯声响。她道:“其实我们也可以募款。她们募港纸,我们募美金。”

姐妹们你眼看我眼,眼里闪起兴奋神情,忽然发现自己的价值。毛妹提出一个好主意,举行“义舞”活动,找一个晚上,把湾仔区的吧女齐聚一堂,并排坐在椅上,哪位洋客“自动献金”两元美金,即可挑选一人共舞一支,捐三元美金,可选两人,捐五元,可选三人,收入全部捐予中国青年救护团。毛妹瞪一眼萧家俊,道:“死仔包,看到了?我们做洋人生意,不一定是汉奸,也可以为了爱国!南爷,你老人家不会不支持吧?”

陆南才皱眉道:“不是我南爷泼你们冷水,鬼佬政府禁止抗日,鬼佬兵又点敢掏钱?别天真了!真的爱国,与其指望鬼佬捐钱,不如自己先捐,你们发动酒吧姐妹,每人义捐一天收入,这样更有意思,不是吗?华人工会的那些海员,不也这样做了?”

毛妹眨一下眼睛,拍桌道:“捐就捐!老娘捐得起!”

众皆纷纷点头表示支持,倒是萧家俊仍在思量李先生的身份真伪。他并非全无怀疑的根据。一九三八年底有两千多个日本人居住于香港,但无人确定有多少日本人乔装冒认中国人,他们以牙科医生、理发师、药材店老板、摄影店老板、文具店老板等身份隐藏民间,收集各路情报,陆南才早知此事,却于日本鬼子占领香港后始知道情况远比想象中严重。这群人在日本已学中文,受过特殊训练,来华后,改名换姓,看上去是彻头彻尾的中国人。跑马地有间中药店,陆南才偶尔往看一位姓黄的老医生,名字叫作山一,自称上海人,一口沪腔广东话令他信服不疑,万料不到沦陷后见到他身穿日本海军佐级制服,趾高气扬地站在街头,原来又是鬼子,本名中山一郎。鬼耶人耶,难辨难分。

日本人在香港开设医院、工厂、餐厅、酒店,还在干诺道中有个大阪码头,但华人海员常闹罢工,宁愿失业也不肯替日本轮船运货。那时候流行一句歇后语“日本邮船”,意指“迟早完”,取自“丸”的广东谐音,日本唤船为“丸”,丸者,完也,日本人就像日本轮船,搭上了,早晚完蛋。香港政府严加镇压抗日活动,甚至派洋警察在日本企业门前守护,完全不顾尊严,中国人乃笑“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英国是日本的门口狗”。

日本人收集情报,也拉拢招安,汪精卫派人在香港跟日本军人多番谈判,秘密出入于湾仔的日本居酒屋和南区的浅水湾酒店,连周佛海和陈璧君亦曾分别在尖沙咀汉口道和乐道设寓居住,拖拉一轮,汪精卫终于在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中旬离开重庆,经昆明飞抵越南河内。蒋介石当然不会容忍,刺汪势在必行,戴笠还于翌年一月中旬亲自南来,以香港为指挥中心,统筹行动,住在中环的高街六号。陆南才未有机会见戴老板,却先替戴老板办了事。

把任务交下的人是王新仁,军统香港区的副区长,陆南才向来只跟情报员刘方威直线联络,未见过他,一天傍晚刘方威约陆南才到中环荣记行见面,坐下不久,有一个年约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从小房间步出,方脸浓眉,眼里尽是笑容,跟脸上僵硬的肌肉不太相衬。刘方威介绍,这位是王区长。王新仁跟陆南才热情握手,道:“南才兄,湾仔的事情一直辛苦你了,如果没有你和孙兴社,敌人的气焰必更嚣张。”

陆南才听得出来,一个“更”字意味敌人仍在嚣张,暗示他做得不够狠辣,并未把敌人赶尽杀绝。接下来,肯定另有重要吩咐。

略过寒暄,王新仁开门见山下达指示,道:“汪逆精卫公开投敌,丢尽中国人的脸。我们要好好教训这群汉奸!就从林柏生这畜牲开始,半个不留。”